陳襄實在不願醒過來。他似乎一直在天上飄著,也不知過去了多少時日,有時有太陽照在臉上,有時眼前一片漆黑,隻是睜不開眼睛,隱隱約約地覺得身邊總有人在折騰他,一會兒是東門燕為他推血過宮,一會兒是牛頭馬麵橫加刀砍斧剁,一會兒是霍文均給他喂食灌藥,而經常大約是些郎中術士摸摸索索地把脈針灸、占卜打卦。
可他不能不醒過來了,他要撒尿。
陳襄想起身,但全身軟綿綿的沒半分力氣,尤其臉上奇癢難耐像有無數蟲豸在啃噬,他順手抓去,頓時痛入骨髓就叫出了聲,旋即完全清醒了,並記起了臉上的傷和胸口的痛。
聽見叫聲,窸窸窣窣地有人自身邊坐起來,卻是蜷在他腳邊打盹的紫煙。看他睜著眼睛,紫煙喜得合掌拜道:“老天保佑,你到底醒了。”
見她睡眼迷蒙,鬢發淩亂,滿臉憔悴之色,卻情意切切,陳襄不禁大為窘迫,這內急之事老天也無力相助。
紫煙摸摸他額頭,“好多了,還痛麼?”
陳襄不敢與她對視,轉過眼搖搖頭,“是餓了麼?”“要喝水麼?”紫煙問個不迭,陳襄隻是搖頭不迭,愈見苦楚。紫煙忽地麵露羞澀,眯了眼輕聲道:“要小解?”陳襄急急點點頭,臊得傷口處砰砰亂跳。
紫煙戳了他額頭嗔道:“豬腦袋,這些天你都尿了八床褥子了。”紅了臉跳下地去牆角處拿過把虎子,慢慢掀開棉被,隻略加撫弄,就聽天音嘩嘩,飛流直下沒有三千尺也有三四斤,待解完,陳襄方察覺自己竟是一絲不掛,更是無地自容。
窗台上一盞油燈熒熒如豆逐漸暗下去,屋內越來越亮了,陳襄迷迷瞪瞪地感覺這應該是個清晨。他的眼皮還是很沉,閉了眼睛,身邊一種誘人的香氣似有似無地飄散著,那是女人特有的體香,再加一點薰衣草,一點胭脂,一點槐花油,還有一點點汗水和淚水的味道。還有一雙手,柔軟而慈愛,像是娘親強按著他在為他梳理頭發,輕一下重一下地拍打他淘氣的痕跡。那似乎已是前生的記憶了,有多久了?他試著回想爹娘的音容笑貌和那些苦苦甜甜的小事兒,卻模模糊糊地夠不到,看不見。“眨眼就三四年過去了,卻依然未走出家鄉左近,爹娘定是在滿世界找我,也不知急成啥樣?呼,杭州,杭州……”他沉沉地隻想睡去。
紫煙可不忍心讓他再睡過去,一會兒給杯甜菜水,一會兒喂碗米糊粥,一會兒灌幾匙藥湯子,看屋裏轉悠差不多了,又出去弄了盆溫水,蘸了手巾小心地為他擦去眼眵和嘴角涎水的殘痕,陳襄緊閉雙眼再不肯睜開,止不住地湧出了熱淚。情恨夢中舊事,最痛是關心,他格外清晰地記得紫煙左一鞭右一鞭的抽打,前一腳後一腳踢在身上,可無論怎樣也不像是恨。他悄悄握住紫煙的手,另有一滴淚熱熱地滴落在他臉上,隨即是滾燙的雙唇吻上來。
無語纏綿,便釋解了一切過往的種種恩怨,陳襄說不清是誤了自己還是負了別人,隻是覺得慚痛,不免情思意馬愛恨心猿,正自心魔聳動,房門吱嘎響處,霍文均推門進得屋內,一眼看見紫煙伏在陳襄身上唇齒相依的樣子,就聽她熱辣辣地嚷道:“凶手,凶手,你們巫家十二樓都是凶手,不把我大牛哥弄死你們就不罷手是吧?”
被她撞見與陳襄親熱,紫煙慌忙起身攏攏頭發掩飾了尷尬,緩口氣反唇相譏道:“傷他的也不是我,見死不救的也不是我,殺人不用刀,那是大夥都見了的,可不是我說的。”
霍文均後悔自己若早一步出手相助,陳襄也不至於被巫雨濃傷的這麼重,暗地裏罵了自己也不下三五十次,但被別人當麵揭了痛處,醋意大發之外立時火冒三丈,“我大牛哥要是有個三長兩短,看我不把你們全都剁了,剁碎了,剁碎了喂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