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卡西歐”輸給了珠算盤(2 / 2)

四輩兒早躍躍欲試地想登場,大隊長一擺手,他就急不可耐地走到了桌子前。

“鄉親們,包產到了戶,大家都吃飽肚啦。要想再發展,我有三條綱領。”

“俺哩乖喲,你得要三個木杠頂呀?”劉四輩在外頭學了一口南腔北調的普通話,“拐子馬”學著那腔調,故意給他打岔。

“第一,要發展,得聯合著幹——”

“啥呀,還要吃大鍋飯?”

“第二,要副養農——”

“噢,要瞎鼓騰!”

“第三,要注意商品生產——”

“嚕,那還用說,當然要商量著搞生產啦!”

“拐子馬”一本正經地裝糊塗,逗得耿撅頭他們哈哈笑,氣得劉四輩窩著火,卻又無從發作。他隻得背書本似的解釋起什麼叫“自給自足的小農經濟”,什麼叫“商品”,什麼叫“商品生產”……

四輩講得口幹舌燥,聽的人卻大都打起了噸兒。他結束“講演”的時候,大隊長頻頻地點著腦袋,第一個拍了巴掌。那副模樣顯然是在表白:這些艱深的理論,他全都能領會。

輪到耿撅頭講,他並不到桌前去,原地站起來望望四下裏的人,隻說了兩句話。第一句是:“俺爹是昨種地哩,大家都知道,四輩他爹是昨種地哩,大家也都知道;四輩讀書比我在行,我種地比他在行。”

他這一說,老輩人都想起來了,耿撅頭他爹種地是有一套,土改劃了個上中農。四輩他爹是逃荒來落的戶,以後挑個貨郎擔四鄉串,折了財,劃了個貧農戶。家和家不一樣,人和人一也不同。

耿撅頭的第二句話更簡單,他把抱在懷裏的那個寶貝拿出來用襖袖擦了擦,舉在頭頂說:“咱當村民委員會主任沒別的,咱要讓大夥兒都能和縣長照個像!”

這一回,大家都看清了,原來耿撅頭護在懷裏的寶貝是他和縣長一起照的那張像。玻璃鏡框子在陽光下一明一閃的,還老照眼哩!

周圍的人鼓起了掌,“拐子馬”揚起算盤,搖得嘩嘩響,“來嗬,瞧咱的鐵算盤呐!咱專門算老耿哥的票,都投老耿哥一票哇!”

他這邊兒話音剛落,那邊人堆裏大桐鐵塔般站起來,手裏搖著個巴掌大的“小本子”,“投四輩的票呀,都投四輩兒的票生咱專門給四輩哥記數,你們都開開眼瞧噢,咱四輩哥的電子計算器——卡西歐,領導世界新潮流!

對台戲拉開場子唱,都是為了爭票數。麻石村的選舉既不是未開化時代的“丟豆法”,也不是時髦的“無記名投票”,而是合乎中庸之道的“舉手表決”。大隊長叫一聲“耿撅頭”,那手臂“嘩”地舉起一片來,慌得“拐子馬”一個勁兒地撥拉算盤珠。大隊長再叫一聲“劉四輩”,一片手臂舉起來,大桐伸出二拇指,雞啄米似的點按著“卡西歐”。

珠算盤是“國粹”,木頭框子上插細竹棍,細竹棍上串圓木頭珠,祖祖輩輩使,牢靠可信。“卡西歐”是洋玩藝兒,“小窗口”裏綠瑩瑩的象老墳山上閃閃忽忽的鬼火,叫人疑疑惑惑地難琢磨。算了半天,珠算盤上是二百一,計算器計了九十七。

“卡西歐”輸給了珠算盤。

耿老撅躊躇自得地站起了身。誰都知道,麻石山上的石頭幾千年來都是長著青石苔哩,可誰知道麻石河裏衝來的小蛤貝殼是個啥玩藝兒?耿钁頭才是正兒八經的莊稼人,劉四輩誰估得透是個啥貨色?

址級頭斜溜眼兒往劉四輩兒那裏瞅了一瞅。他估摸著四輩會象踩癟了的蛤蟆肚哩,誰知道他卻若無其事地笑了笑,攤開兩手聳聳肩——那是電影裏的洋鬼子相。他爹要是在老墳裏能瞅見,準保氣得合不住眼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