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實事有(求)是。”薑二禿又趕緊象說相聲的配-角一樣隨聲附一和,並進一步的發揮,“我們紅牛這個支書,對路線忠心報國,天大的困難也不怕:明知中途有艱險,越是艱險越向前!哈哈哈……”。
最能給薑紅牛錦上添花的是肉蛋娘。
肉蛋娘一家庭出身不錯,爹是刨一撅頭吃一口的正經莊稼漢,娘是縫針穿線又圍著鍋台轉的實厚人,而她五歲上就到了姑姑家,端姑姑家的飯碗十載。姑姑家日子好過,一吃剝前來的米麵,穿剝削來的衣衫。而且,十五歲上,還偷偷上過頑軍堡壘,獲得過頑軍連長大把票子,隻是因為時間短、次數少,沒有傳揚開就是了。
肉蛋娘模樣兒不俊,心眼兒不少。同時,運氣特好。
當初多勞動不多得,按人頭分配口糧,娃娃們從娘肚子裏落卞來,就可以得到三百六十斤口糧,她默默想算出:實幹傻幹不如多生個“肉蛋”。她不怕辛苦,一年生一個肉蛋。一連生了十一個肉蛋。一次她扔下一個剛滿月的肉蛋,找人打撲克,把肉蛋捂得太嚴了,過完撲克癮回到屋裏一看,肉蛋被捂死。她哭個死去活來,口裏直念:“兒啊!娘身上的肉哇……疼死娘啦!”心裏道:“三百六十斤糧食沒有了,疼死我啦!”結果她隻落下十個肉蛋。從一號到十號全是兒子。
到了一九六四年前後,社會主義的分配原則又有所體現,平均主義又有所減弱,不能再按著人頭分糧,肉蛋娘氣得要死,在家裏偷偷罵大隊幹部搞修正主義,複辟資本主義!同時也叫她的巴掌打在她的臉上,狠狠的罵她自己是“混蛋國的司令”、“造混蛋的活機器”!
到了薑紅牛上台以後,肉蛋娘搖身一變,變成了“天才國”的司令了。
這是從何說起?原因有三:其一,原來搞“修正主義”、“複辟資本主義”的幹部下馬了,又能按人頭股分糧分菜了。其二,薑紅牛為了進一步增權長勢,上下左右攀拜幹親。子冬命貴,難養兒子的戶讓兒子認下多子戶為千爹千娘,可保子子安。薑紅牛一個兒子,一個閨女,為後繼有人,首先讓肉蛋娘給他的兒子辮了一掛“鎖”。其三,前年一天下午,薑紅牛正在村西一個樹林裏好汙少女,碰巧被在樹林裏給豬尋草的肉蛋娘發現了。肉蛋娘不光沒有宣揚出去,還說服少女守口如瓶,幫了薑紅牛的大忙。這一來,肉蛋娘與薑紅牛結成幹親可不“幹巴”了。一個正義的共產黨員,去找見薑紅牛喊聲同誌,要求給辦點什麼事情,,磨破舌頭無回音。肉蛋娘向薑一紅牛提出叫“一號肉蛋”進大隊蘋果園,薑紅牛馬上答應;提出叫“二號肉蛋”在隊裏當電工,薑紅牛立刻批準;提出讓“三號肉蛋”開拖拉機,·薑紅牛趕緊點頭。讓二號肉蛋當電工等於讓牛彈琴,上任沒有半月就被電死。薑紅牛張張嘴巴則成了大隊革委會的決議:“因工致死,照拿工分”。
肉蛋娘變成了“天才國的司令”,也對得起薑紅牛,薑紅牛一聲令下,叫大家演革命樣板戲,肉蛋娘搶著扮演沙奶奶和小英媽,有時還扮演李鐵梅。薑紅牛要她注意著第九生產隊幹部和社員們的思想動態,她天天日日伸長耳朵,睜大眼睛,注意著各家各戶的動靜,簡直成了薑紅牛的耳朵和眼睛。今兒個,她更要盡心竭力了。
按照複活了的舊風俗,除了公公婆婆,人們可以隨意給做嬸子、大娘、嫂子的臉上塗彩。肉蛋娘雖說是千娘,可也算是劃到了不應被塗彩的行列裏,’而她找見顏色,親自動手,往她的鼻子上抹一片白,往她的臉上抹兩片紅,往她的腦門上塗一片黑。 同時還往她彎彎曲曲的頭發上拴了兩朵小紅花,一下子就把眾人的目光都吸到了她身上。不少人拍手,又朝她喊好。
新娘子屋裏,炕上坐滿姑娘,炕下站滿媳婦,都穿著素常下壓在櫃底裏的衣裳。炕上花紅柳綠,炕下柳綠花紅,分辯不出哪個是新娘,哪個是陪客,哪個是看熱鬧的。人人閉著嘴巴,人人一動不動,隻有肉蛋娘的嘴巴在張,雙手在舞,兩腳在動:
“……我的栓栓(薑紅牛兒子的名字)媳婦呀,你可是個真加真的有福之人喲!什麼籠子配什麼雀,雞窩裏落不下鳳凰。你是一等人材,賽過電影明星,你一等成色,是穆桂英第二!我的栓栓,也是打上燈籠找不著,黑眉毛、大眼睛、高鼻梁、紅嘴唇,氣死賈寶玉,超過梁山伯,成色,百裏挑一,多少好看的閨女想著他!你看住宅一瞅房院;北房五間整,南房整五間,東西廂房三間連,用鋼筋,使水泥,連後樓(廁所)都是用青磚。活扇窗刷油漆,齊安花玻璃,房裏陽光足,空氣又新鮮。房左房後兩格欄;蘋果、鴨梨、柿子、桃、海棠、牡丹、刺梅“…想吃,有吃的,想看,有看的。莫說是個公社書記了,就是縣長、專員也不會有這麼闊氣的好房院!”
肉蛋娘辛苦得汗水滾落嘴唇千,一個青年媳婦給肉蛋娘端來一碗白開水,肉蛋娘不接碗,撇撇嘴,白青年媳婦一跟:“滾一邊兒去!我是說書的?”轉身又麵向炕上緊張口,緊伸手,緊抬腳:“我的栓栓媳婦,咱們再論你公公,全縣赫赫有名的好支書!一會兒你跟幹娘出去看看門外的喜帳有多少,瞧瞧送禮賀喜的有多少。隻要有點兒頭腦的,就得千方百計弄兩塊錢來給送份兒禮,賀賀喜。”有兩個姑娘笑出聲,她不由己地合轍又押韻地說起快板來:“不用間,不用盤,隻要看看喜帳和禮錢,就知你公公威望有多高,就知你公公對革命做出麼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