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把他的骨頭砸碎熬成油賣了,也賣不夠五塊錢——他計劃要送五塊錢的禮。找人求借,他想不好哪家的門檻好進,哪家的櫃裏存放著現錢。

“咋辦?咋辦?今日的禮是非送不可的!……”

他又在小院裏轉幾個小圈,靈機一動,想起薑二禿告訴他歸還了牛角二百斤糧票,二百塊錢,可以先找牛角借五塊錢送禮。順便與牛角拉扯幾句,提醒他注意安分守己,別再自找麻煩。今兒個機會也好,薑紅牛“關係網”裏的心腹都為薑紅牛流汗出力去了,用不著擔心被薑紅牛的心腹發現,“內部矛盾”上升為“外部矛盾”。

張樂樂拿定主張,立即走進巴掌大的廚房,刷拉,刷拉,幾下刷洗完有裂有紋的鍋碗,回屋把旱煙袋和煙荷包揣進懷裏,鎖好屋門,囑咐花母雞兩句不要亂跑,走出柵欄門,把柵欄門關好鎖好,轉身徽瞅,四下連個孩子的影子也沒有,才大膽地朝著葛潤吉的院門走去。

華滿山已喂過舅舅早飯,給舅舅紮過了針灸,安頓好舅舅睡下,正在輕手輕腳地刷洗鍋碗。

張樂樂貓也似的找到廚房,不說長短,拿起掃帚幫華滿山清掃地上的碎柴亂草。華滿山好不高興:“哎喲我的樂樂哥,.你可來啦,你歇歇等我掃。”張樂樂哪肯歇,幾下把碎柴亂草掃在一起。華滿山也把鍋碗刷完了。

“怎麼想起找我來坐坐了?”華一滿山把張樂樂帶到屋裏,請張樂樂坐到長凳上,遞給張樂樂一根紙煙。

“先說,借我五塊錢花花成不成?”

“幹麼?”

“孝順小子。”

“錢是有,就是不借給你。”

“哈哈哈,嫌我說借了?我光借不還!

華滿山伸手從衣袋裏掏出五張一元的新票子交給張.樂樂,朝炕上看舅舅一眼,壓低嗓門兒:“我說樂樂哥,你清不清楚我舅舅的中風不語是怎得的?有人給我說的不明白。”

“我也悶在鼓裏一呢!”張樂’樂與華滿山坐在一條長凳上,隻讓華滿山能聽見,“那天我往村東推糞,忽然看見潤吉叔瘋子也似地騎著車一頭從村裏飛出來,.我緊問他:‘昨啦?咋啦?’他沒顧上搭理我,隻撂給我一句:‘可了不得啦!’就豁命地蹬著車子飛走。到了日頭兒進山以後,高羽思從城裏返回來,說潤吉叔往城裏趕集,忽然得了中風不語。支書回來以後也這麼說。我趕到縣醫院裏去看潤吉叔,他不會說不會道。第三天,大失叫我把潤舌叔弄回家來養著,我找高羽巴給派了人,就把潤吉叔弄回來了。這裏邊要是有什飯古怪,隻有等潤吉叔的舌頭頂用了,才能鬧清楚。”

華滿山點點頭,拿起煙袋裝旱煙。張樂樂把五塊錢裝進衣兜,痛楚地端祥華滿山一眼,“唉”地長出一白氣,把他那夫為什麼晗喝疙瘩又洛了如賣地講給華滿山,又不客氣地。責備華滿山:“我說老弟,你的嘴難受怎麼的?自個兒又不是光屁溜的娃娃了!我眼花了,把狼當成了疙瘩,你跑去把話接過去幹什麼?你那不是晴天撐傘―多此一舉!”

“工分兒,工分兒,社員的命根兒,我不多此一舉,你喝西北風兒?”華滿山抽著旱煙說。

“喝西北風兒就喝西北風兒!讓我吃了‘洋黑棗兒’也,沒關係。怨我時運不強。”張樂樂挺著腰杆兒,氣粗粗地說。

“樂樂哥,你吃了‘洋黑棗兒,,不想再看序鬥一眼啦?”

“看這話說得多不在行,我怎能不想再看序鬥一眼哩?”張樂樂歎口氣,“可自個兒不能忘了自個兒是老兒啊!娃娃們都已知道九莊的世道兒不一般:頭等人當支書,拔根毫毛比腰粗,二等人當隊長,不用下地炕上躺,三等人和支書攀親戚,占占便宜沒問題;四等人多遭難,白長腦袋沒有權。我是四等人。你還比我低一等,是五等人。五等人有眼不許看,有耳不許聽,有嘴不許張,有腳不許動,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