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次惡劣的玩笑後,鬆露大病了一場。老先生公事繁忙很少在家,所以大部分時候都是傭人在忙著照顧自己。周逸然曾來看過自己一次,就在事出當晚。房間裏奶黃色的燈光映照在他詭異的嚴肅的臉色,鬆露剛睜開雙眼,便聽見他從鼻子裏擠出來的冷哼:“原來還沒那麼容易死嘛,真令人失望。”
鬆露整個人都快虛脫,嘴唇一張一翕,最終卻沒能擠出半個字。隻是大顆大顆的眼淚在眼眶裏打轉,她覺得很委屈,很怕。而在那之後,鬆露就真的沒有再說過話了。
首先發現這件事的其實是出差歸來的周老先生,簽訂完最新的合同,他心情大好,晚餐時特地與鬆露聊天,想問她習不習慣這裏的生活。哪知道鬆露揮舞著細細的手臂,嘴唇正常的開合著,卻沒有聲音自聲帶發出。老先生先是詫異,後是震怒,晚餐後將周逸然叫進書房,很晚才放他出來。
鬆露不知道他們都說過些什麼,但可以確定,一定不是什麼輕鬆有趣的話題,因為周逸然看她的眼神又蒙上了一層別樣的慍怒。
變得無法發聲後,老先生曾為鬆露找過幾個醫生,外科和心理的都有,他們都建議鬆露去接受完整的療程。鬆露想了想,最終婉拒了。
和說話相比,鬆露漸漸體會到不能說話的好處。她不用再去戰戰兢兢地思考自己該說什麼才能令老先生滿意,讓周逸然改變想法,不再變著法的欺負自己。她隻需要安靜地關在自己的世界裏,關注自己想要關注的事情就好了。
那之後,鬆露愛上了在周末的下午步行去看海。
別墅區內就有一處海灘,富人們有錢但沒閑,所以這裏總是空無一人。鬆露獨自坐在柔軟的白沙灘上,想起丟下自己不知所蹤的媽媽,不禁覺得近來的生活仿佛做夢。
然後於旁人來講的好夢,對她來說,卻實在說不清滋味。她想到了深海裏的鯨,岸上的人都羨慕它曼妙的體態,美妙的噴泉,亦或是群居的熱鬧。但隻有身在其中的她知道,那些都是假的,隻有光鮮外表下的孤獨是真的。
想到這裏,鬆露覺得自己應該回到岸上了。午飯時,她小心翼翼地用手向難得在家休息的老先生比劃,她想回去讀書。
十五歲,剛好可以上高中的年紀,鬆露知道自己的請求有些唐突,但仍是鬥膽提出了。沒想到老先生答應十分爽快,並且條件隻有一個,那就是不去特殊學校。
“總有一天你會願意再度開口的,我們都會等你。”他舉著紅酒杯,眉間的皺紋深刻而刺眼。鬆露忽然有些想哭,他真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好人,雖然有一個壞得冒泡的外孫。
當天晚上老先生便談妥了鬆露的學校,不知幸或不幸,恰好和周逸然念的同一間,隻是他大她一級。
傭人將整理好的書包放入她的房間,鬆露若有所思的摩挲著背帶,忽然感到一陣前所未有的後悔。或許她應該放任自己身在海裏,有周逸然在,她根本上不了岸,無非是從這一片海域,遊向另一片未知的黑暗漩渦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