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0章 女兒與書(1 / 2)

二十八歲時,我成為了父親。

妻子給我生了個女孩。全身紅撲撲的,而且異常的幹淨,不像別的嬰兒那樣“拖泥帶水”。女兒剛生下來,哪兒都顯得嬌小,體重隻有六斤三兩,也分不清眉眼。令我們沒有想到的是,女兒直到第七天才睜開眼睛,而且小心翼翼的樣子,像初次麵對這個陌生的世界怕著什麼似的。我嗜煙好酒,因為這個不良的甚至是十分惡劣的習慣,我和妻子都非常擔心女兒的健康和智力問題,在妻子孕期的日子裏,我們過得提心吊膽。譬如寫文章,泅渡於語言的河流之中,文章發表出來後,卻為一個句式的安排不當而追悔莫及。上蒼保佑,有驚無險,通過細心觀察,女兒一切正常,接下來便是在父母的精心嗬護下順利地成長。

俗話說,茄子是吊大的,孩子是哭大的。就像是應驗了這句古老的俗話,女兒有個最大的特點,恰好就是愛哭,而且聲音響亮,響亮的哭聲使小屋立刻充滿擁擠的感覺,這一點似乎與別人家的孩子有所不同。很多時候,我將女兒當做一本書或者一篇文章,讀得蠻有興致同時又很費解。女兒為什麼愛哭,難道有什麼委屈嗎?如果是,作為父親我該怎麼承受?如果真是這樣,我會毫不猶豫地承受一切。出生不久的女兒隻要不哭,絕大部分時間在睡覺。熟睡中的女兒會笑,笑得那麼稚純,笑得那麼高貴,既讓我莫名其妙,又讓我感動異常。

熟睡中的女兒做了一個什麼樣的夢呢?不得而知。就像月亮是黑夜裏的一點明白,夢往往會成為現實的征兆。我想,女兒是不會有夢的,更不希望女兒被夢纏身。夢是有重量的,女兒還太小太小,是托不起一個夢的重量的。

女兒沒有出生前,我的大部分時間被大量的書籍和稿紙充斥著,做著行政秘書的同時,還在悄悄地寫作,進行著自己的文學之旅,“瘦盡燈花又一宵”,其中的辛苦和勞累不必多言。伏案燈下,有時候僅僅因為一篇文章的開頭或者結尾,而苦心煎熬焦頭爛額,久久不能落筆。往往是麵前的煙灰缸已經飽滿得不懷好意,稿紙卻依舊一片空白。無數次想擲筆離去,卻又於心不忍、欲罷不能。我曾經是個牧駝娃,我確認自己的身世就像確認太陽每天升起一樣,而且這樣的“確認”還將伴隨我的一生。若幹年後,當我大學畢業身處家鄉的小城,經曆了一番世間風雨和人情冷暖,才明白了這個再普通不過的道理。我必須懂得沉默。當我無法沉默的時候,就覺得應該訴諸於文字。我開始熱愛文學,文學也許能夠讓我找到一條回家的路。寫《尋駝》時,我對老駝因無奈的結局離群索居遠走大漠深處,而潸然淚下。寫作有時候是一種很深的疼痛,卻又是一次次對心靈的淨化和安慰。

我必須成為父親。我必須擁有生命延伸的作品。女兒降臨了,像天使一樣來到我的生活裏,這卻是文學所不能給予我的。

感謝女兒。

女兒愛哭,一聲聲一陣陣,不分白天黑夜,不計他人忙閑,有如第三次世界大戰迫在眉睫。有時候,女兒是哭而無淚,感情卻十分豐富,胖嘟嘟的兩條小腿兒踢蹬得很執著,極盡張揚之態,要衝破一種有形或無形的羈絆似的。每逢女兒哭鬧,我的第一反應是放下正在閱讀的書籍,或者放下正在寫作的紙和筆,一路呼嘯而去。到了床前,女兒突然又安靜如初,像一本書那樣輕輕地合上,一心一意地睡自己的覺去了。有時候,我便忍不住遷怒於女兒,為什麼不讓父親安安靜靜地讀幾頁書呢?守候在旁邊的妻子開始不悅了,怒眼圓睜,然後替女兒向我發起了反擊:“不許你批評我的女兒。”你的女兒?妻子真是好霸道。妻子讀女兒,亦如讀書,卻比我讀得耐心細致、深入刻苦,也因此比我更有發言權。麵對妻子的指責,我隻能諾諾稱是,不敢再有什麼不周之舉。老老實實說,在嗬護和照看女兒的事情上,妻子付出的辛苦和犧牲比我多得多。一日,女兒依樣哭鬧,妻子說女兒不舒服了才這樣,舌苔不正,大便不通,肯定是肚子裏有積食,抱到醫院檢查,果然是消化不良造成的。對症下藥後,女兒很快就好起來,睡得極香甜。妻子於是借題發揮,將我好一頓數落,繼而淚水漣漣,替女兒鳴不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