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4章 周末的校園——《馬兒莊筆記》之五(1 / 3)

今天是星期六,是我來馬兒莊的第一個周末。

昨天晚上枯熬了半夜,潔白的稿紙上落字隻有幾行,且改了又改,以致一塌糊塗。小兒塗鴉倒也罷了,總有些可愛之處,我這可是在一本正經地寫小說。前些天應了一家文學雜誌之約,我答應得挺痛快,真正寫起來才知道遠不是那麼一回事,什麼自信呀、冷靜呀、鬆弛呀,全都沒了狀態,就隻剩下抓耳撓腮了。小說也會像人那樣因易地而擇鋪嗎?我苦笑 。

醒來的遲,睜眼一看已經是上午十點多,一不小心睡過了頭,對自己不好意思起來,於是緊急起床,很潦草地刷牙洗臉,然後故作姿態地走出屋去。心想,這陣子可不要碰上馬兒莊學校的老師,免得讓對方笑話。無論怎麼講,我是來“支教”的,而不是來睡大頭覺的,更何況在一張搖搖欲墜的破床上睡覺很不舒服,硌得人腰杆子生疼。

等我在刺眼的陽光下調整好視線,卻發現情況異常。

馬兒莊校園裏空蕩蕩的,冥無聲息。小心翼翼地走了一圈,老師和學生去得一個不剩,就像是老電影裏的鏡頭:八路軍夜間悄然地撤離了村子,村子裏一切照舊,秋毫無犯。無風,樹欲靜。也許是太熱的緣故,就連好鼓噪的麻雀也沒了蹤影,不知都去向了哪裏。天藍得很深,幾十層玻璃疊落在一起似的,難得的好天氣。然而,我卻變得有一些恍惚了,一時不能夠適應,就仿佛是自己真的走進了電影裏,八路軍統統地撤離村子後,我的內心產生了一種恐慌。我開始站在屋簷下呆愣著,不知道該往哪個方向去,竟然升起一種被遺棄的感覺。從虛擬的幻境中走出來,我想的是步出學校的大門,到對麵的小飯館裏吃一碗燴羊肉。

那個小飯館我去過幾次,女老板很好客,《沙家浜》裏的阿慶嫂似的,逢人開口笑。“阿慶嫂”已經知道我是來“支教”的,就說這裏的學生是該好好教一教了,整天跟放羊一樣,將來能有啥出息?我略一慚愧,因為我還沒有給馬兒莊的學生上過一節課。我問了一句:您的孩子也在這個學校吧?對方卻說沒有,她的兩個孩子都在離馬兒莊幾十裏外的大水坑學校上學。舍近求遠,其中總是有一定道理的,這其中的道理不言自明,不再往下問也罷。再問,就有可能問出一些不好的事情來,人家也未必肯說。

周末,馬兒莊學校的灶房不開夥,得自己解決肚子的問題。對此我倒是不心存疑義,你想啊,每到周末人都走空了,灶房還開的什麼夥?其他地方的鄉村學校是不是也這樣,我不得而知。馬兒莊學校就是這樣,且已形成慣例,我是從小楊老師那裏知道的。小楊老師還風趣地說,你就到對麵的小飯館吃去,笑模笑樣的女老板,一碗燴肉一個餅,填飽肚子又解饞。這是一個真理,真理總是樸素的。

隻是,校園裏空落落的,我的心裏也空落落的。這種滋味並不好受,像有一隻小小的莫可名狀的蟲子,不動聲色地蠶食著我身體的某個部位。

除了我,校園裏其實還是另有人在。

這個人一開始並沒有進入我的視野,等到我終於發現的時候,確實是有著一個較為漫長的“詩意”的過程——蟄伏似的,緩緩地從校園一角的草叢中直起了腰,最初的感覺是一株蘑菇,有些碩大,自然也有些無朋,這令我驚異。這個人接著舉起了右手,右手竟又是那麼的彎曲而細長,原來是揮著一把鐮刀。我這時才釋然。往往有這樣的情形,在過於強烈的陽光下和過於安靜的村落裏,會沒來由地出現一種異象,使人心生畏懼。這樣的細節,我在作家石舒清的小說裏讀到過。這個人將一把鐮刀舉了好一陣子,陽光“打”在鐮刀上,就很刺眼地一閃一閃又一閃,那樣子有如黑夜裏的一盞航標燈,指引過往的船隻。然後,又用另一隻胳膊擦額頭上的汗——這是一個青年婦女。草長得很深,很蔥蘢,而這個青年婦女的腰又俯得太低,許久都不抬起來,我的視覺因此被無意或者善意地欺騙了。其實,我是早就看見了的,匆匆一眼之後,將這個青年婦女的那張與地麵平行著的脊背,誤會成了一隻掛落在草叢上的廢棄的塑料袋了。這又讓我覺得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