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千意的手指漫無目的地在點唱屏幕上滑動著,包間裏的音樂還在播,但沒有人唱歌,池方城把話筒放在肚皮上,半癱在落地窗邊的沙發上,蹺著二郎腿嗑瓜子。她知道他有點不耐煩了,其實她也是。
包間裏就他們兩個人,是個情侶間,亮粉色的牆紙充滿了少女氣息。
池方城吃掉最後一顆瓜子,站起來拍了拍衣服上的碎屑:“喂,寶寶,不唱了咱就去吃飯唄……餓了!”半是撒嬌半是生氣。
佟千意有點心不在焉:“你不是剛吃了瓜子嗎?”
池方城指著電視機屏幕:“那你還剛唱了《兩生關》呢,怎麼又點了?”
佟千意回神般看了看屏幕:“啊?是哦……”來唱歌是她提議的,自封絕世好男友的池方城昨晚才陪朋友過生日唱到淩晨三點,今天頂著熊貓眼又來了,整個下午他都沒興趣再唱,不過他也發現了,其實比他更沒興趣唱歌的是他的女朋友佟千意。兩個人在包間裏待了快三個小時,佟千意象征性地唱了幾首,大多數時間她都在看門。
“親愛的……”池方城問,“你老往門口看,是還有人要來嗎?又是那個超級電燈泡溫燦雪?”
佟千意搖頭說:“沒有啊。”
池方城過來抱著她的肩膀:“行啦,沒人來就走吧,我不想唱了。”
佟千意拉著他:“再唱一會兒吧?”
池方城的眼珠子骨碌一轉,狡猾地湊近佟千意的臉:“別騙我了,你都沒心思唱歌,你折騰了一下午,是不是貪這裏夠情調,想跟我玩親親啊?”他說著,眼睛一閉嘴巴一噘就親過來了。
想玩親親的是他吧?!
佟千意有點不好意思,把頭一低,池方城隻親到了她的鼻子,這時,包間的門忽然被人推開了。
佟千意趕緊推開池方城,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徹底和他拉開距離。
進來的是一個穿黑色上衣的年輕男人,球鞋,牛仔褲,戴著一頂也是黑色的棒球帽,臉上還蒙著口罩,低調得仿佛希望全世界的人都看不見他。但即便是這樣,身高優勢和不俗的氣場也是遮不住的。
池方城有點生氣:“走錯門了吧你?”他再一看,突然發現對方眼熟,吃了一驚,“宋崢嶼?!”
來人摘掉口罩,精雕細琢的五官映在室內的明光裏,一雙深邃的眼睛先鎖定了佟千意,帶著些嚴肅和疏遠。他禮貌地衝她點了點頭。
他總算來了,她想,把池方城帶到歌城耗了一下午,等的就是他。原本說好三點見,他卻遲到了兩個小時。
池方城看宋崢嶼衝佟千意點頭,忽然開了竅:“你知道他要來?你一下午老看門還真的是在等人啊?!”
佟千意不無抱歉,溫柔說:“方城,其實宋崢嶼有點事情想問你。”
池方城眯了眯眼睛:“我說怎麼明知道我昨晚才唱了歌,今天又來呢。”他朝宋崢嶼翻了個白眼,一時還顧不上追究佟千意怎麼會跟宋崢嶼串謀,“要說的不是都在警察麵前說清楚了嗎,還問什麼問?”
池方城有點大力地拖起佟千意的手想走,胸口卻忽然被一隻手掌抵住了。宋崢嶼的頭輕輕一歪,眼放冷光看著他。
池方城一陣冷笑,低頭指著宋崢嶼的手:“拿開啊,不拿開我喊非禮了啊。大明星宋崢嶼公然在KTV裏麵非禮一個男人!”他舔了舔嘴唇,挑釁地說,“你最近已經夠紅了,還想再紅一點兒嗎?”
宋崢嶼的表情漸漸放鬆下來,有了一點笑容:“隻問你幾個問題。”他的聲音很好聽,有點低沉。簡潔的用語、微慢的語速,令他說的話約略帶了些不可抗辯的威儀。
池方城下巴一抬:“問一個都不行!”這是池方城第三次見到宋崢嶼,但由於前兩次見麵都鬧得挺不愉快,所以他已經把自己列入這位國內當紅的萬人迷小生的Anti(反對者)名單了。
宋崢嶼不急不氣,淡淡地說:“你會回答我的。”他說著,向池方城靠近了一步,緊緊地盯著池方城的眼睛,就好像他自己的眼睛裏伸出了兩把鋤頭,要從對方的眼睛裏挖出些什麼來似的。
佟千意在一旁看著,抿嘴沒作聲。
池方城冷不丁地覺得有點目眩神迷,感覺包間的牆壁像是被分割成了一塊一塊的菱形,飄浮在空氣裏。宋崢嶼勾唇一笑,一個字一個字咬著說:“你會如實地回答我問你的每一個問題的。”
池方城像是有點著了魔,幽幽地道:“是的。”
佟千意把手從池方城的手裏抽了出來,宋崢嶼看了看她,態度恢複了剛進門時的禮貌和疏遠,似乎還多了幾分疲倦的溫柔。
“謝謝你。”他說。
佟千意不冷不熱的,兩手抱臂,似有防備:“有什麼要問的就趕緊問吧。”
宋崢嶼指揮池方城到沙發上坐下,池方城乖乖地坐了。
宋崢嶼問:“你真的親眼看見,車禍發生的時候,我和範爾爾同時都在車裏?”
池方城麵無表情:“沒有看見。”
宋崢嶼頓時感到如釋重負,佟千意卻很失望地長舒了一口氣,兩眼放空地看著窗外。窗外的陽光沒有剛才那麼好了。
宋崢嶼問:“那你為什麼要對記者說謊?”
池方城喃喃道:“是我大哥教我這麼說的,他要我配合他。”
宋崢嶼說的那場車禍,發生在一個月前。那是一個周日,為期兩天的城郊溫泉度假遊結束,一輛黑色的奧迪載著車內四人歡快地行駛在安靜的新郊公路上。開車的是池方城的哥哥池蔚州。
佟千意和池方城坐在後排,副駕駛位上坐著佟千意的同班同學兼最好的朋友溫燦雪。
黑色奧迪撞上忽然從斜路衝出來的白色奔馳車的時候,佟千意、池方城還有溫燦雪都因為泡了太久的溫泉感到疲軟,正睡得昏天黑地。突然身體一震,耳邊傳來砰的一聲巨響,三個人都被驚醒了。他們隻感到天旋地轉,車子來了個側後空翻,落地後又打了個旋兒,撞上了路邊的護欄。
佟千意隻覺得大腦裏嗡嗡響成一片,心跳加速,看物體時而清晰時而模糊,她見溫燦雪趴在安全氣囊上,已經昏迷了。而身旁的池方城歪著脖子,額頭抵著車窗的裂縫,也比她更早地失去了意識。
前排隻有司機位的那個人還在發出一些動靜,他好像在拉扯他的安全帶,佟千意想喊他,卻覺得喉嚨幹澀,發不出聲音,最後她也昏了過去。
傷得最重的是池蔚州,有內出血的跡象。佟千意他們還算幸運,都是外傷。
送到醫院後,佟千意和溫燦雪住一間病房,池家兄弟住另一間病房。佟千意去找池方城的時候,扶著牆慢慢地走到他住的病房門口,卻見裏麵有不少人,竟然全都是記者。聽他們的對話,她才知道,跟他們撞上的那輛白色奔馳的車主,竟然是宋崢嶼。
作為國內影視圈的當紅小生,宋崢嶼的一舉一動都是有新聞價值的。而更有新聞價值的一件事,大家卻不知道,那就是車禍當事人之一的佟千意,和宋崢嶼曾經是戀人的關係。聽到他的名字,佟千意的雙腿仿佛灌了鉛,本來已經止了痛的傷口頓時痛得更厲害了。她站在病房外,沒敢再往前走一步。
從記者和池蔚州的對話中,佟千意得知,車禍是由於宋崢嶼發現自己被記者跟蹤,為了擺脫記者而違規行駛所致,這一點宋崢嶼自己也承認了,並且第一時間就向受害者和公眾致歉,表示願意承擔一切責任。
但問題的關鍵卻不在這裏,而在於那天跟蹤宋崢嶼的幾名記者爆料,他們之所以緊追宋崢嶼不放,是因為他們抓到了一條很有價值的新聞:宋崢嶼和國內一線小花範爾爾在城郊某別墅區私會。
記者潛伏在別墅區內的地下停車場,看著宋崢嶼和範爾爾一前一後地從電梯裏出來,都坐上了宋崢嶼的白色奔馳。但是,由於記者錯估了方位,沒有拍到足夠清晰的照片,於是不死心地尾隨著宋崢嶼,想找機會再拍兩人同框的畫麵。開車途中宋崢嶼發現了記者,於是他開始加速並繞路想甩掉他們。
車禍就發生在宋崢嶼剛剛和記者拉開了一段距離之後。
車禍發生以後,佟千意這邊的人傷得比較重,而宋崢嶼那邊,車的損毀程度嚴重一些,人倒還好,宋崢嶼隻是撞傷了頭,手指有骨折。宋崢嶼主動報了警,很快交警就來了。而這時,先前被暫時甩開的記者也找來了。
記者在現場隻看到了宋崢嶼,卻沒有看見範爾爾,他們懷疑宋崢嶼已經先把範爾爾送走了。但是宋崢嶼卻告訴交警和記者,他是自己一個人駕車出來兜風,車裏麵並沒有別的什麼人。
不死心的記者覺得車禍的當事人一定看見了什麼,因而追來了醫院。還有一些別的記者也來了,也問了佟千意和溫燦雪,但她們都昏迷了,並沒有看見對方車裏的情況。車禍後隻有池蔚州是清醒的,記者等到他的情況一穩定,便蜂擁而上,詢問這個最關鍵的當事人。
佟千意聽見池蔚州對記者說:“是的,宋崢嶼的車裏不止他一個人,副駕駛位上還有一個年輕的女孩,至於是不是範爾爾,我倒沒有看清楚。不過,在我失去意識之前,我很確定自己看到他們倆都從車裏下來,宋崢嶼攔了一輛過路車,那個女孩坐那輛車走了。”
事故路段是上個月新開通的一條公路,監控還未啟用,經過的車輛也很少,沒有別的目擊者。而且,池蔚州車內的行車記錄儀隻拍到了一個側衝過來的白色車頭,並沒有拍到對方車內的情況。所以,事件雙方各執一詞,都成了沒有影像數據輔證的自說自話。池蔚州的說法和記者的論據統一,但範爾爾的經紀公司卻連夜發表了聲明,稱範爾爾和此次車禍事件無關。
佟千意看見那封聲明,已經是在她出院以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