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千意幾乎是從宋崢嶼的家裏落荒而逃的,催眠也沒有做。在那種情況下,她哪還有心思做什麼催眠。
回到宿舍,她心不在焉,溫燦雪找她借洗麵奶,她卻給了她一支護手霜。溫燦雪問她為什麼走神,她差點兒想把今晚發生的事告訴她,可話到嘴邊還是忍了回去。
她潦草地洗漱了一下便上了床,可是,翻來覆去,怎麼也睡不著,滿腦子依然還是宋崢嶼。
他說:“不管你走了多遠,隻要你回頭,我都在。”這句話就像被錄播了,在她耳邊循環著。
她記得,他曾經說過這句話。
那是在他第一次約她去遊樂場的時候。那個時候,他們還處於曖昧階段,還不是男女朋友。
當時,遊樂場的中心廣場上正在舉辦一場大型的嘉年華會。有幾個不知名的樂隊充當表演嘉賓,表演本來不冷不熱地進行著。但是,主持人卻忽然宣布,這次主辦方還邀請了神秘嘉賓,而他們就是國內正當紅的搖滾樂隊夜宮青鳥。當時在廣場上的人一聽,不管是真的出於內心的激動也好,還是隻想湊熱鬧也罷,都立刻奔著舞台湧了過去。佟千意和宋崢嶼就那樣被擠散了。
佟千意被後麵的人推搡著,身不由己地往舞台那邊跌跌撞撞地奔去,還差點被擠倒。她心裏有點慌,踮著腳回頭張望,想找宋崢嶼,可是,人太多了,轉眼她和他之間就隔了無數個人頭。
忽然,她看見人群之中有人舉高了右手,手裏麵還拿著一隻綠色的恐龍絨毛玩具,她知道那是宋崢嶼。
醜醜的綠恐龍是他們剛才玩遊戲的時候得到的獎品。
宋崢嶼就那麼傻乎乎地站在人群裏,別人擠他,他就擠回去,反正就是守著他們被衝散的地方,高舉著那隻很醜的恐龍,等著佟千意回頭來找他。
當所有人終於都貼到了舞台前麵,佟千意身邊沒那麼多人了,她飛快地奔到宋崢嶼的麵前。
他還是像根標杆似的,高舉著恐龍,站得筆直,低下頭,眼裏溫柔含笑地看著她。
她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你這樣看起來呆傻呆傻的。”
他幽幽地說:“我就是想告訴你,不管你走了多遠,隻要你回頭,我都在。”
“嗯?”
有點肉麻又有點文藝的情話來得猝不及防,佟千意的臉紅了:“你幹嗎啊?”
宋崢嶼噘了噘嘴,放下恐龍,問:“你知道你剛才為什麼一下子就被人給擠跑了嗎?”
她調皮地說:“因為我瘦。”
他搖頭,伸出左手說:“小瘦子,你如果把手給我牽著,就不會被人擠跑了。”
佟千意的心裏突然重重地跳了一下,是緊張也是甜蜜,她的臉更紅了,轉身就走。宋崢嶼背著手,乖乖地跟在她的後麵。
走了沒多遠,她停下來,回頭看著他,伸出手去,衝他笑了笑:“大胖子,那你得把我牽穩了。”
宋崢嶼狡猾一笑:“你‘欠吻’?”
“什麼鬼?!”她笑出聲,伸出去的手被他一把握住,他把她拉近一點,用手裏的恐龍嘴巴碰了碰她的臉,“那就暫時用它代替我一下,先給你一個吻。”說著,像逗小狗似的對著恐龍,“啊,大胖子?”
從那一刻開始,小瘦子就成了大胖子的女朋友,他們在一起度過了短暫卻甜蜜,卻也刻骨銘心的時光。
偶爾有點小吵鬧,她發脾氣不理他,他也還是會像那天一樣,背著手,乖乖地走在她身後,等她氣消。
他說,要確保她回頭的時候能看見他,知道他一直都在,這句話,竟然不隻是情到濃時的一句戲言,原來,他真的一直都在。
那她呢?她自己呢?她問自己,佟千意,你還在嗎?
這個問題好像很難回答。隻是,這個難回答本身,難道不就已經是一種回答了嗎?佟千意這麼一想,更加感到無所適從。
這天晚上,她失眠到淩晨兩點多,第二天早起,無精打采地去教室上課。去教學樓的途中看到劇組的車經過,劇組還是依照原計劃,又來學校拍戲了。
接下來幾天的拍攝還挺順利,沒有再出任何意外。隻不過,順利的情況維持了還不到一個星期,更可怕的事情就發生了。
當佟千意看見人群湧向三區教學樓的時候,她剛吃完午飯,走在回宿舍的路上。聽一個小跑經過的同學說,劇組又出事了。於是她也跟著大家往三區教學樓跑,想看看到底出什麼事了。
三區教學樓是學校占地麵積最小的一棟教學樓,平時在這裏上課的主要是藝術設計學院和音樂學院的學生。
這天,劇組在這裏租借了一間教室拍戲,其中有一場戲是說女主角發現自己的一位學妹被人跟蹤,可能會有危險,她尾隨學妹想保護她,但卻被學妹誤以為她意圖不軌,於是學妹躲進了教學樓,並且藏在教室門背後,等女主角一跟進教室,學妹就掏出了自己剛買的一支啫喱水向她噴過去。
意想不到的事情就發生在扮演學妹的小演員按下噴頭的那一瞬間。
那一瞬間,女主角範爾爾的尖叫聲幾乎驚動了半層樓的學生。導演還覺得她的反應太誇張,立刻喊了停。是宋崢嶼第一個意識到不對勁,他看範爾爾捂著臉,人已經彎腰跪到地上了,他衝過去一看,範爾爾的臉和脖子一片通紅,臉上已經出現了密密麻麻的泡點,並且還在惡化潰爛。
那麼生動漂亮的一張臉,突然就變得猙獰恐怖。在一旁站著的小演員好久沒有反應過來是怎麼回事,等她反應過來,就哇的一聲哭了出來,手裏拿的道具啫喱水一鬆,咕嚕滾落在地上。
那支啫喱水是道具組為了拍這場戲而專門準備的,裏麵裝的本來是普通的自來水。但後來經過化驗,證實那裏麵被人摻入了腐蝕性液體。很多人由此聯想到上次靜端樓欄杆掉落事件,覺得是有人故意針對範爾爾。警方也把這件事定性為一起惡性傷人案。
佟千意跑到現場的時候,範爾爾已經被救護車接走了。拍戲的那間教室的門一直關著,拉上了百葉窗,劇組大部分人都在裏麵,等著警方的到來。警察來了以後,為免受幹擾,把整個三區教學樓都清空了,入口的大鐵門也鎖上了。看熱鬧的人隻好散開,這時,佟千意在人群裏看到了溫燦雪。
溫燦雪來得很早,她看著範爾爾用圍巾擋著臉,被抬上了救護車。宋崢嶼也隨車走了。
溫燦雪說,宋崢嶼從三區出來的時候,右手好像裹了紗布之類的東西,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接觸了範爾爾,所以也跟著受傷了。她還聽一個副導說,範爾爾的情況好像挺嚴重,弄不好就會毀容。
餘下的大半天,佟千意一直心不在焉,不停地刷新微博,想看有沒有關於宋崢嶼和範爾爾的消息。
晚上,宋崢嶼的經紀公司發布了一條簡短的聲明,說宋崢嶼白天在片場不慎沾到了少許腐蝕性液體,手掌輕微受傷。而範爾爾目前並沒有生命危險,但是,麵部的腐蝕性傷害較為嚴重,醫院還在極力搶救。至於道具啫喱水裏麵為什麼會含有腐蝕性液體,警方會再做進一步的調查。
看見經紀公司說宋崢嶼沒有大礙,佟千意心裏總算踏實下來。
她也很清楚,這一次的事情絕對跟她無關。她不會再像上次那樣,做夢夢到自己偷偷地往啫喱水裏灌腐蝕性液體了。而大概從上周末開始,她就已經徹底擺脫了那個噩夢,沒有再重複那個可疑的夢境了。
這天晚上,佟千意為了趕白天落下的作業,很晚才睡。一夜無夢之後,天一亮,宿舍裏四個人都還睡著,卻被敲門聲驚醒了。
門外傳來了一個中年男人的聲音:“我是學生公寓管理中心的,807宿舍的同學,都起床整理一下,兩分鍾後開門。”
這次來的依舊是那個高個子管理員和那個身材矮小的警察,兩個人的態度很明顯沒有上次和善了。佟千意一見他們,忽然有很不好的預感。
警察開門見山:“佟千意,我們要再搜查一下宿舍。”
四個女孩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敢反對,拉著佟千意站到了門外走廊上。
此時已經臨近暑假了,氣候炎熱,穿廊而過的晨風裏也夾雜著一股熱浪,但佟千意卻還是後背發涼。
沒多久,警察就從佟千意床位下麵的一個鞋盒裏麵找出了一個茶色玻璃瓶。
玻璃瓶蓋擰得很緊,還用報紙裹著,警察走出來問佟千意,瓶子裏裝的是什麼,她突然覺得自己剛才似乎還站在懸崖邊,而現在,卻被人推了下去。因為她也不知道這個瓶子是從哪兒來的,那個鞋盒裏本來是沒有放任何東西的。
雖然佟千意極力辯解,可這次警察態度很強硬,不但沒收了瓶子,還要佟千意跟他一起回警局接受問話。
到了警局,佟千意接受問話後不久,就有一個警察拿著化驗袋走進審訊室,把化驗袋往桌子上一丟,說他們已經化驗過,從宿舍裏搜出來的茶色玻璃瓶裏麵裝著的正是導致範爾爾毀容的腐蝕性液體。
佟千意嚇得全身微微發抖,捂著嘴巴,不知道該說什麼。
這一刻,她甚至忍不住懷疑,整件事情的幕後黑手,針對的也許不是範爾爾,而是她佟千意。
經過化驗所的化驗,大致可以推斷出,腐蝕性液體被摻入啫喱水中的時間大概是昨天清晨六點到八點這段時間,當時劇組剛到學校,所有人都在忙著準備當天的拍攝,道具被存放在一輛保姆車上,保姆車停在路邊,無人照看,是任何人都可以靠近的。
審訊室裏,警察問佟千意,昨天清晨六點到八點這段時間她在做什麼。
她想了想說,前天晚上她回了一趟家,沒有住校,學校對於本地學生是否住校管理比較鬆懈,所以佟千意向來是家和學校兩頭切換的。而昨天上午九點開始,佟千意有課,所以她在七點左右離家,搭出租車來學校。到校的時間應該還不到七點半。
由於出租車司機轉錯了一個路口,所以車子並不像平時那樣,停在學校正門口,而是開到了中門。佟千意說:“我從中門下車回宿舍,要經過學校那片荷塘,當時,我覺得清晨的荷塘很美,就忍不住逗留了一會兒,回到宿舍裏應該是八點過不少了,因為我泡了杯咖啡,還沒喝完,大家就催我去教室了。”
“所以,七點半到八點這段時間,你人是在學校裏的?”問訊期間,警察一直在用手指摩挲著錄音筆,指甲刮過筆頭,發出難聽的聲音,這個動作和聲音都令佟千意感到緊張,她知道他們是故意想令她緊張,想幹擾她的思考邏輯,這樣更能促進她說實話。但她說的就已經是實話了,她強調:“我在學校裏的荷塘看荷花。”
警察問:“有熟人見到了你嗎?”
“如果麵向全校征集,也許有當時見到我的人可以來給我做證。”
“哦,也就是暫時沒有。”警察態度傲慢。
佟千意生氣地說:“從中門回我們宿舍,是不會經過三區的。”
“一個人要是有心幹壞事,還管什麼順路不順路的?”
佟千意忍著脾氣不發作,問警察說:“所以你們到底是怎麼知道我宿舍有那瓶水的?是不是跟上次的螺絲刀一樣,又有人舉報我了?你們不會覺得這也太巧合了嗎?明顯是有人針對我!上次我沒弄那個欄杆,這次也一樣,都是無中生有的事情!”
警察一聽,冷笑著說:“同學,詭辯挺溜的啊?!”
佟千意義正詞嚴:“這不是詭辯,我說的是事實!”
警察收好錄音筆,站起身:“是不是事實,我們會查。”又吩咐她,“你就坐這兒等著,一會兒可能還有問題要問你。”
佟千意那一等就是兩個小時,後來警察沒有再盤問她了,允許她離開,但是案件還有待進一步調查,她以後還得隨傳隨到。她現在儼然已經是頭號嫌疑人了。
同一時間,佟千意離開警察局,而宋崢嶼則剛剛走進醫院病房的大門。他是來探望範爾爾的。
範爾爾滿臉纏著繃帶,隻露出口鼻和一雙紅腫的眼睛。
眼睛裏偶爾有淚水流出來,在旁的範媽媽就趕緊用帕子給她擦掉,以免汙染傷口。
範爾爾的麵部皮膚遭到腐蝕,有些組織已經壞死,以當地醫院的醫療技術,她複原的概率不高。
院方目前正在為她聯絡德國的一家醫院,因為那家醫院有一項非常先進的專利技術,對付此類案例,已經有成功的樣本在先。所以,安排好之後,範爾爾就會去德國治療,完全康複的概率雖然不敢說是百分之一百,但至少高於七成,希望還是很大的。
隻是範爾爾比較悲觀,麵部的傷痛遠沒有她內心的恐懼來得排山倒海,她下了手術台之後,情緒激動,幾度險些崩潰,經過院方和家人的安撫,現在才總算冷靜下來。
宋崢嶼來了以後,盡量想辦法開導範爾爾。他說的話,範爾爾還算受用,被他安撫著,她的情緒又穩定了一點。
宋崢嶼一直待在病房裏,天黑才離開。
走到醫院的停車場,助理接到一個電話,是公司的同事打來的。接完電話以後,助理告訴宋崢嶼,警方下午盤問了兌換啫喱水的嫌疑人,是D大的女學生,而且巧的是,這個人宋崢嶼也認識。宋崢嶼問是誰,助理說,就是酒店事件的那個女孩。宋崢嶼心裏忽然感到了一陣強烈的不安。
他匆匆地把助理送到了醫院附近的地鐵站,然後就開車去了D大。
車子開到D大校門口,宋崢嶼卻忽然猶豫了。他沒有開車進學校,而是把車停在了路邊。
就這樣去找她很唐突吧?上一次都已經被她拒絕得死死的了,難道還要再聽她拒絕他一次嗎?
宋崢嶼忽然有一種膽怯的心理,他想了想,決定改發短信。
你在做什麼?
不對,這樣好像查崗,人家幹嗎跟你彙報在做什麼?刪掉。
吃飯了嗎?
廢話,都快九點了,當然吃了。又刪掉。
我在你學校門口,關於上次你說的催眠,我們還要繼續嗎?
嗯,這樣寫她會不會覺得我也在懷疑她?想催眠她獲取真相?不行不行,刪了刪了!
宋崢嶼發現自己好像突然變成了那種十六七歲滿懷心事的內向少年,就連問前排的女同學借一塊橡皮都要做半天的心理建設。他對這樣的自己感到有點生氣,煩躁地拍了拍方向盤。
就在這時,他看見有人從校門裏跑了出來。
那不正是佟千意嗎?
佟千意出校門以後就左轉沿著人行道走,宋崢嶼趕緊開車跟上。
這天晚上,佟千意本來和幾個同班的女生一起在附近的一家韓餐館吃烤肉,吃完飯回到宿舍,她才發現錢包不見了。仔細一想,好像是買單之後大意落在櫃台上了,想想可能老板會幫自己收著呢,於是她趕緊又回去找。
宋崢嶼看佟千意走得有點急,走到一家韓餐館門口她就進去了。
她進去後不久,韓餐館裏就有兩個男生出來。緊接著,佟千意也跑出來了,追上那兩個男生,正好就在宋崢嶼的車屁股後麵糾纏。
佟千意說:“那個錢包真是我的,你們怎麼能冒認呢,怎麼能這樣呢?!”
有個男生輕輕地推了她一下:“什麼你的?是我女朋友落在櫃台的,你有疑問,回去找老板啊!”
原來這兩個流裏流氣的家夥吃飯的時候目睹了佟千意落下錢包的過程,她一走,他們就冒認是佟千意的朋友,去櫃台把錢包領了,而且領了以後也不著急離開,還是繼續吃,佟千意回來找錢包時,他們才剛吃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