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他也有過矛盾的時候,也有過情難自控之下,衝到她家門口,乞求著再見她一麵的時候,但是,她的態度很堅決。是她說的,你不要再來找我,我們完了。這句話徹底地結束了他們之間的那些年。
後來,宋立再一次杳無音信,比上一次消失得更徹底,警方至今也沒有找到他。四年來,因為工作需要,宋崢嶼換了電話卡,也搬了家,他已經對宋立不再有任何幻想與期待了。但他唯獨放不下的還是佟千意。
而佟千意又何嚐不是呢?
她曾經以為她和宋崢嶼不會再有交集了,卻沒有想到,時隔四年,命運之繩竟然又把他們綁在了一起。
對於宋崢嶼犯下的錯,佟千意耿耿於懷;可是,對於宋崢嶼這個人,佟千意又何嚐不是念念難忘?
她聽過一首歌:愛是一盞微弱的燈,伸出手會燙,放手會冷,人人心裏都住了一個不可能的人。
她想,宋崢嶼之於她,大概就是如此。
他是住在她心裏不可能的人。
他也始終是她聽歌的時候第一念就會想起的人。
宋崢嶼給佟千意打電話時,佟千意剛上完課。他想約她見麵,說想跟她解釋她在微信裏提到的那件事。
佟千意想了想,同意了。
宋崢嶼帶佟千意去了螢火蟲景區旁邊的海鷗村。
海鷗村是一座城中貧民村。這裏的房子全都是破舊的老平房,有些房子甚至是用木料和防水布搭的。住在這裏的人起早貪黑,大多做著辛苦的體力活,用微薄的收入維持著朝不保夕的生活。
宋崢嶼的車開到了海鷗村最東邊的一條道路上,路的一側是居民房,另一側是很大一片荒地。附近的居民還把荒地劃成了田字格,種上了蔬菜。大概是剛施過肥的緣故,空氣裏彌漫著一陣難聞的異味。
佟千意不解地看著宋崢嶼:“我們為什麼來這裏?”
宋崢嶼指著前麵:“你看見那邊那個人了嗎?”
佟千意一望,宋崢嶼指的是一個坐著輪椅的小男孩,他正背對著他們,在一條水溝旁邊彎腰撈著什麼。
宋崢嶼說:“他叫巫小野,今年十二歲。一年前他還是個健康的孩子,沒有坐輪椅,他和他父母就住在那邊那個小院子裏。”宋崢嶼指了指,佟千意看到一個黃石砌牆的院子,牆是傾斜的,還垮塌了一角。
佟千意問:“你怎麼認識他們的?”
宋崢嶼說:“小野一家人很窮,窮到連學費都交不起,就因為這樣,小野被一個慈善基金會選中了,成了被資助的對象,每年都會從基金會得到一筆助學金。海鷗村裏還有其他一些孩子,他們跟小野一樣,都是基金會的資助對象。”
佟千意也看過那條新聞,問:“你說的是駿業慈善基金會吧?”
宋崢嶼點頭說:“幾年前,很多媒體都報道了駿業建立貧困助學基金這件事,小野他們還被安排上了電視,為基金會募捐。可是,承諾了六年的助學金,小野隻拿到了兩年,第三年就一分錢都沒有了。”
“小野的讀書成績很好,每個學期都是班裏的前三名。可是,沒有助學金他就不能再讀書了。他爸媽想叫他去跟一個親戚學修車,他不願意,就自己跑去找安雲渡,想問他為什麼不給大家發助學金了。”
“那安雲渡怎麼說?”
“安雲渡什麼都不肯說,他隻想脫身,不想被一個小孩子纏著,於是他推了小野。可他們當時正好是在一個馬路邊,小野被他推出馬路,被一輛經過的車撞了。”
“啊!”
“這件事情沒有媒體報道過,安雲渡也沒有被追責,因為他用手段把這一切都壓下去了。”
“小野太可憐了!”佟千意感到憤然,“那筆錢是被基金會吞了?”
“應該說是被安雲渡一個人吞了。”宋崢嶼頓了一下,又問,“你是不是知道我跟池蔚州之間的協定了?”
佟千意點頭:“我聽池方城說,你用安雲渡的秘密去和池蔚州交換視頻。”
宋崢嶼認真地說:“我不是衝動行事,也沒有賣主求榮。我知道安雲渡有幾筆贓款的流向,池蔚州如果順著我給他的線索查,就會得到他想要的。而我想要的,就是讓安雲渡為他自己做過的事情付出代價。”他望著小野。
佟千意不禁為自己誤會了他感到慚愧,同時也替他擔心,又問:“那……池蔚州錄了你的音……”
“協議完成,錄音我已經拿回來了。”他說。
這樣就好了,那她似乎就沒什麼可擔心的了。她笑了笑,問:“那你是怎麼認識小野的?”
宋崢嶼眉毛一挑,有點傲嬌地說:“他是我的粉絲啊!”
他下了車,手攏在嘴邊大喊了一聲:“喂,村口的巫師父,你在幹嗎呢?”
巫小野聽見聲音,驀地轉過身來揮手大喊:“崢嶼哥哥!崢嶼哥哥!你快過來,這裏有蛇,我要抓蛇!”
宋崢嶼還買了很多日用品放在後備廂,不但是給巫家的人準備的,還拜托他們分發給村裏其他有需要的人。宋崢嶼和佟千意把日用品都搬進巫家小院以後,他們陪巫小野玩了一會兒便離開了。
車上,佟千意問:“你經常來看小野?”
宋崢嶼說:“也不經常,有空的時候吧。”
佟千意說:“助學金沒了以後,小野的學費都是你幫他交的。還有他的醫療費,也是你在負責。”
“小野告訴你的?”
“嗯!小野還說,你告訴他,你有個弟弟,和他一樣大,但是四年前得病死了,你覺得他很像你弟弟。”
宋崢嶼的表情有點嚴肅。
佟千意問:“其實你沒有弟弟,你指的是羅誌恩吧?”
宋崢嶼平視著遠方,說:“就算我這麼做,羅誌恩也不會活過來了,對吧?”
佟千意絞著手指,沒有說話。她不知道應該說什麼。
車內異常安靜。
一個十字路口,交通燈轉到紅色,宋崢嶼停下車,盯著紅燈的倒計時,心裏默默地跟著數了幾秒,忽然問:“千意,你還是不能原諒我嗎?”
佟千意抿著嘴,沒有出聲。
倒計時已經快要結束了,五、四、三、二、一……宋崢嶼踩動了油門。
車子重新跑起來。
前方筆直的公路盡頭,是徘徊在地平線上的最後一縷白晝光,轉眼的工夫,那光就消失了。
宋崢嶼悄悄地歎了一口氣,卻忽然聽到旁邊的人緩緩說:“我也以為我這輩子都不會原諒你了。”
左右兩側的路燈忽然全亮了,橘色的柔光織成兩條絲帶,將慢慢陷入黑暗的城市又拉回了光明。
宋崢嶼的嘴角有了一點笑意,淡淡的,似有似無,卻如釋重負。
他看過也說過那麼多精雕細琢的對白,卻都不如她這樸素的一句來得扣人心弦。
是啊,她就是妙手回春的神醫,是力挽狂瀾的勇士,一句話就能主宰他的悲喜,一個眼神就能送他往返天堂和地獄。
失去她的第四年,他想,他終於把她找回來了,既然找回來就再也不要放手了。
這個周日,佟千意的弟弟佟孝楠參加全市高校聯盟的街舞比賽。比賽快要開始的時候,他才發現自己拿錯了跳舞時穿的鞋子。佟孝楠有強迫症,鞋子不對,他心裏不舒服,便打電話給家裏,想叫人送鞋。佟千意正好在家,她也想看看佟孝楠的比賽,就趕緊拿了鞋給佟孝楠送去了。
送到比賽的市體育館,時間剛好,下一輪上場的就是佟孝楠和他的舞伴了。
佟孝楠上台,佟千意在觀眾席找了一個空位,一直看到了比賽結束。
佟孝楠他們沒有拿舞藝獎,隻拿了個最佳著裝獎。
散場以後,佟孝楠沒有來找佟千意,而是跟舞伴們聚餐去了。佟千意一個人走出體育館,天已經黑了,還下起了大雨。
夏天的雨來得猛,去得也快,佟千意站在體育館門前的歐式長廊裏,想等雨小一些再走。
這時,對麵街商場外牆的LED屏上,出現了宋崢嶼的視頻。那是宋崢嶼的粉絲為他做的生日應援視頻。
下周四就是宋崢嶼的生日了,每年他的生日前後,全國各地的粉絲都會以不同形式為他做應援。除了送上祝福的禮物和視頻,還會投放一些網絡和街頭廣告,為他做個人形象宣傳,以及做各種慈善的活動和捐款等等。
佟千意望著大屏幕,視頻裏,宋崢嶼的動態影像和靜態照片交替出現,伴隨著一首暖心的背景歌曲,展示了宋崢嶼出道以來的成長軌跡。那些照片裏,隻有一張是他大學時期的青澀照,照片裏的他穿著一件淺藍色的高領毛衣,那件毛衣是佟千意在他們分手前送給他的,她還從來沒有看他穿過。買那件毛衣的時候她便幻想,他穿上一定會很好看,現在她終於證實了自己四年前的想法,沒錯,他穿上是真的很好看,清爽幹淨,令她覺得溫暖,她不由得盯著照片失了神。
就在這時,佟千意聽到附近有個賣花的小女孩在問一個路人:“叔叔,買朵玫瑰花回家送給阿姨吧?”
路人用低沉而冷漠的聲音回答:“走開!不要!”
佟千意猛地全身一震,扭頭看去。
一個穿著深藍色短袖上衣的中年男人剛打發走賣花的小女孩,目光順帶著往佟千意這邊掃了一眼,刹那間兩人的視線正好相撞,佟千意幾乎是像觸電一般往左側跨開一步,跟男人多拉開了一步的距離。
佟千意沒有喊出聲音,隻是嘴唇動了動,做出了口型:宋立!
宋立盯著佟千意,陰森森地笑了笑。
宋立已經回來兩天了,這時正好路過體育館。因為大屏幕上出現了宋崢嶼的畫麵,於是他也為之駐足了。
這幾年,宋立一直住在中緬邊境的一個落後小鎮上,安樂的日子過久了,他的膽子也越過越大,明知道為了羅誌恩那件事,自己已經被列入疑犯名單了,可他還像個沒事人似的,大搖大擺地四處活動。
跟佟千意對視幾秒鍾後,宋立開始靠近她。
這次宋立回來的主要目的是想找宋崢嶼,可現在宋崢嶼的住址和聯係方式都換了,他不知道上哪兒找他,現在碰到了佟千意,他當然不能放過這個打聽的機會。
宋立向前走一步,佟千意就後退一步。
他再向前走一步,她就再後退一步。
她還是很怕他,一看見他就會想起當年他是怎樣折磨自己的,恐懼如鋪天蓋地的密網,包得她透不過氣來。
她退著退著,出了長廊。
這時,雨非但沒有變小,反而下得更大了。密集的雨點打在身上,佟千意在大雨裏打了個激靈。
忽然,頭頂撐來一把黑傘,撐傘的人用手掌抵著她的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