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籟籟而落,積在流光的發間,眉上,肩膀上。他用一雙能看穿人心的眸子在血珠兒臉上掃來掃去,說:“你一定在想,這小子比我帥,比我跩,我跟他在一起,注定綠葉配紅花,明的不行,暗地整他一整,殺殺他囂張的氣焰。”
他怎麼知道的。血珠兒泛起一個想法。他感覺被人脫光衣服,無所遁跡。赤紅著臉,道:“你瞎說。”
流光搖搖頭,道:“是與不是,你我心知肚明。”
血珠兒負氣似地道:“話至於此,我無話可說,反正我不稀罕你,你有什麼好炫耀的,我殺過一頭銀耳狼,小安子作證。你有嗎。”
流光道:“我會畫畫。”
血珠兒哈哈大笑,笑得眼淚流出來。
流光不以為意,認真地說:“我會畫世上最美的畫。你自譽的雪地染紅比起來,連提鞋也不配。”
冰雪大陸職業分為三等,一等獵人,二等畫師,三等商賈走販。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大陸上的女人們也不例外,花紅刺繡之餘,筆墨繪容,以作流傳。畫師地位因而水漲船高。男人們的努力皆圍繞女人們,這是任何大陸都顛撲不破的真理。
血珠兒打心眼裏鄙視畫師,一個依附於女人身上才榮光發達的職業,有何值得稱道。遠不及躍馬荒原拉弓射箭,雄震四方,快意瀟灑。當他看到流光從懷裏摸出的一支筆的模樣,笑得更是不可遏製。那筆,破舊不堪,毫掉了一半,丟在地上也無人撿。
流光不沾墨,不勾彩,挑起手腕,直接在空氣中作畫。很奇特的,一幅畫凝結,久久不散。虛空繪圖不足為道,奇特的是畫。一個骷髏頭骨,滲滲然冒著黑煙,一股比冰雪更甚的寒意撲麵而來。大黑小黑嗚咽出聲,趴到地上。於安大叫一聲媽呀,抽腿便逃。血珠兒突然感覺自己心髒猛地跳動一下,身上的雪如同針一樣紮進來,無以言喻的寒冷,他手足發軟,僵直直地倒了下去。暈了過去,不省人事。
等到他醒來,滿眼晃動著陰森森的頭骨,陰風四作,從來不知恐懼為何物的他,發出聲聲慘叫。花櫻請來城裏最有名的醫生,醫生束手無策,無從下藥。於安直挺挺跪在大廳中間,他至今尚未從突墜地獄的幻滅中緩過神,冷汗涔涔而下。血珠兒站位居前,首當其衝,受到的傷害最大,按醫生疹斷,病情不容樂觀。這時,斥候回報一個不幸的消息,城中根本沒有一個叫流光的小孩,花櫻雙眼通紅,發了瘋似的叫道:“快去找,找遍大陸,掘地三尺,也要將這個流光給抓回來。”於安略略恢複神誌後,聞言鬆下一口氣,在流光未抓獲之前,他性命無虞,因為花櫻指望著他去認人呢。而死罪可免,活罪難逃,他被拖入雪地裏,一頓胖揍,哭天叫地,好不淒慘。
且說流光,用一支筆畫一副畫輕而易舉放倒血珠兒,攬起小乞兒屍身,飛越而去。偌高的城牆,光滑如鏡,他提氣縱躍,扶搖而過。離城十多裏遠,覓處小樹林,挖個坑,把小乞兒埋進去。風聲鶴唳,雪色蒼茫,他對著墳墓作個揖,說道:“兄弟,一路走好,下輩子投個好人家。”他很想灑滴淚來祭典祭典,但不沾親不帶故,強自悲傷,頗有做作之嫌。
雪地裏,流光加快了飛掠的速度。踏雪無痕,快如閃電,如同掠過荒原的風。這場雪終於停了,白雪皚皚,無邊無際。約莫過兩個時辰,到達一個叫風雲間的小鎮,風雲間人人一手絕活,擅於從溫室裏培育出燈籠花,燈籠花培育紅唇馬效果奇佳,紅唇馬腿長體壯,耐寒,是騎士們理想中的坐騎。
流光折入一家醫館,坐館的是莫老頭,正儇在火爐邊烤著火,打眼瞧見流光,道:“算算時日,你該來了,藥放在櫃台上,老規矩,一日三服,飯後趁熱。”
流光道:“你的藥靈不靈,我家老爺子吃了大半年,一點起色也沒有。”
莫老頭道:“閻王叫你三更去,莫敢四更才報到,人的命,天注定,金石之方,苟延殘喘而已。”
流光身形飄忽,晃到老頭跟前,扯下一根胡須,道:“治病救人,汝之天職,你治不好我家老爺子,我拔光你的胡子。”
莫老頭瞪眼道:“你砍下我的頭也不管用。”
流光微微一怔,道:“這麼說來,沒得治了。
莫老頭歎了口氣,道:“節哀順便,早作後事。”
流光不再說話,默默地取過藥包,遝然遠去,莫老頭盯著他的漸行漸遠的小小背影,不無蕭肅地道:“其實,有個地方可以治,但是,你們去得了麼。娃娃,可憐呐。”
流光親耳聽得老頭子膏荒無治,心下沮喪,他不再施展輕功,大踏步往前而行,腳下濺起一片碎玉亂瓊。距離風雲間不遠的西麵,聳立著一座山,山本無名,來來往往的人多了,稱之為離合山,蓋因過得此山,即為靈隱峽穀,此穀係奪帥城前往外界的通道,出峽為離,入峽為合,離合山因此得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