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主遣翰林學士李蹊、大理卿裴滿欽甫持國書來賀,時軍務旁午,館燕皆不成禮。
二月,蒙古取積石州,謀以兵襲之,不果。
夏國春寒,馬饑人瘦,兵不堪戰。蒙古主率眾渡河,徑攻積石。千戶按竺邇先登,破之。駐兵城中,軍士多患疫。見聞,謀以兵襲之。初,靈州破,蒙古諸將爭掠子女財帛,獨耶律楚材取書數部及大黃兩駝。是時,病得大黃輒愈,所將數萬人皆無恙。夏兵遂不敢出。
三月,蒙古破沙州。
蒙古主遣忽都鐵穆兒招諭州將,州將偽降,以牛酒犒師,而設伏以待。忽都鐵穆兒至,伏發馬躓,幾被獲。千戶昔裏鈐部授以所乘馬,還兵擊敗夏兵,遂破沙州。
夏四月,右丞相高良惠卒。
良惠忠懇,有經濟才。遵頊時數論事,不見信。德旺立,首進和金三策,兩國遂修好。及德旺不遣任子,力諫不納,退謂人曰:“禍在是矣。”已,遵頊、德旺相繼卒,元兵至,主見不能措一謀。良惠內鎮百官,外厲將士,日夕拒守,自冬入夏,積勞成疾。僚佐勸自愛,良惠撫膺歎曰:“我世受國恩,不能芟除禍亂,使寇深若此,何用生為?”遂卒,年六十七。吏民悲泣,主見哭臨其喪三,城中奪氣。
閏五月,蒙古遣使諭降。
天大暑,蒙古主自龍德州避暑六盤山,見夏援兵四絕猶不出降,遣禦帳前首千戶察罕入城諭禍福,見不聽。
六月,太白入東井。
地大震,宮室多壞,王城夜哭。
國主見出降,蒙古執以歸。
夏兵堅壁半載,城中食盡,兵民皆病,見率文官李仲諤、武臣嵬名令公等奉圖籍出降。蒙古主係以歸。
秋七月,至薩裏川殺之。
見舉族隨蒙古軍次薩裏川。蒙古主卒,諸將恐為變,執見殺之。見立凡二年,國亡。夏自思恭節度夏、綏至德明封夏王,凡十一世,合一百五十四年;自元昊稱帝至見亡,凡十主,合一百九十六年。
論曰:“見嗣立逾年,設施少見,豈史文之失載或時勢之難為?然蒙古世仇,先君齎恨。當其兵困興州,民艱穴處,計惟收合餘燼,背城借一。勝則國之福也,不勝則以身殉之。漢之北地、秦之佛念且然,況有社稷之寄者乎?奈何誌甘屈膝,願作俘囚,偷生而卒不得生。以視德任之死,洵有愧已。”
紹定四年夏四月,夏故臣王立之隱於申州。
初,夏主見遣精方匭匣使王立之聘於金,未複命而國亡。金主賜立之京兆安置,充宣差彈壓,主管夏國降戶。是時,立之妻子三十餘口至金環州,金主賚以金帛歸之立之。立之上言,先世本申州人,乞不仕,退居申州。金主如所請,以故官主管唐、鄧、申、裕等處降戶,仍賜上田千畝及牛具農作。立之自耕食,終其身焉。
按:古言“歲寒知鬆柏,風疾識勁草”。夫天地有勁草、鬆柏,則真氣常伸;國家得義士、忠臣,則餘芬不盡。蓋血性所貫注,實可以維國脈而係人心。故晉之亡也,不亡於零陵禪位,而亡於陶潛之卒;隋之亡也,不亡於煬帝東閣,而亡於君素之殞。由是而降,昭宣被弑,唐未亡也,至承業身死而宗墟;帝昱自沉,宋未亡也,必信國殉難而祚絕。不然,姓既更矣,物既改矣,之數人者,史冊猶係以晉、係以隋,係以唐、宋,何為者?既係之以晉、隋、唐、宋,即謂之晉、隋、唐、宋未亡也可。今考夏國之亡,宗室如李楨,屈膝降矣;世將如甘卜,率屬歸矣;貴胄如高智耀,亦始拒而終臣矣;他若豪士謝睦歡、術速忽裏輩,莫不攀鱗附翼以就功名。獨立之身辱下僚,心懷故國。跡其桑梓貧居,耘耔自食,與晉處士夫耕於前、妻鋤於後,高風同千古焉!西夏小邦,具此亮節,向非乾順、仁孝重學尊儒遺澤所留,焉能致此乎?嗚呼!宗社可夷,版籍可歸,惟斯忠義之氣不可以一朝滅。是則強敵為之氣索,故國藉以生光者也!餘特書其事於篇末,以見弱主雖亡其國,孤臣未沒其心雲爾。
論曰:“夏自思恭定難,肇錫軍名;漢隱酬勳,大啟土宇;子孫更臣五代,夏綏撫有百年,蓋李氏之造邦歸矣。宋興以後,曆彝興、克睿、繼筠,屢建膚功,頻膺寵秩,允茲卜世,永作西藩。迨繼捧歸朝,西平失緒,拓跋之鬼不其餒。而繼遷奮袂窮荒,稱戈漠北,既恢舊物,複創新圖,雖係雄謀,聿由先烈。德明貌稱恭順,而竊帝國中,追尊父號,已非純臣。元昊幼具梟姿,長隆凶緒,始為逆子,繼作賊臣,人盡得誅,法豈容貰?祿山腸潰於床,全忠刃出於背,君子謂其有餘辜焉。諒詐弱而能強,秉常失而旋複,天固未欲亂夏國也,斯強臣悍後不使長其奸乎?乾順享國最長,拓地最廣。然臣宋、臣遼、臣金,一身而事三姓,高無賴、馮長樂其先導與?仁孝文治有餘,武備不足;純佑秉姿忠厚,處事優柔。一見脅於權奸,一受戕於宗室,夏業中衰於是乎始。安全親為大逆,妄竊鴻名,毒甚楚圍,惡彌周帶,又複私懷小忿,尋難同盟。遵頊承之,禍連不解,殫其民力,竭其資財,兩世窮兵,幹戈自及。天道好還,理固然耶。德旺時移勢去,災害頻仍,雖有良謀,難回積弱。見也立,甫逾年,身旋為虜,洵乎天之所廢,人不能興已。考其立國三百四十餘年,專事詐虞,不崇信義。然能周旋五代,終始遼、金,豈瞬息之螢光,乃霸圖之翹楚。倘有良史,悉其遺事,勒為成書,果紀、傳、表、誌俱詳,則禮樂,典章俱在,容可作千秋之法戒,豈特備列國之史乘已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