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稀疏地下著細雨。
亦青與兒子張顧隻得在房中對案而坐,亦青手中拿著一卷“竹簡”正在向兒子講說“竹簡”中記載的關於“晉文公重耳避禍流亡”的故事。
張顧眨著眼睛聽完母親所講的故事後,不解地問道:“重耳的母親和舅舅都是戎國人,是不是腦袋都長成三角形的樣子?”邊說,邊用手在小腦袋上比劃著。
亦青撲哧一笑道:“誰和你說‘戎國’人的腦袋長成三角的樣子?”
張顧歪著頭,理直氣壯地說道:“奶奶在給我講《三海經》時說過。她就說:‘戎國’人的腦袋都長成三角形。”
亦青搖頭道:“不是一會事,我怎麼跟你說呢?”
正當亦青不知如何向兒子解釋的時候,就聽到有人輕叩屋門。
亦青抬頭向門外看去,原來是老管家張宗立於門外。
亦青起身問道:“張叔,有事嗎?”
張宗是伺候張老太公的張家老仆,是看著張置長大的,所以亦青也隨張置稱呼張宗為“張叔”
張宗恭敬地回道:“少夫人,太夫人請你到客房,家中有客人來訪。”
張家自從雒陽遷居留上村後,家中極少來客,就是有鄰村富家上門來訪,也都是太夫人接待,從來沒有叫過亦青同時接待過客人。
看著窗外的細雨,亦青轉頭疑惑地看著張宗問道:“張叔,可知來的是何人?”
張宗回道:“是鄰村一位姓高的先生,說是少主人的舊友。”
“原來是高先生,難怪太夫人要自己同時相陪。”亦青恍然大悟。點頭對張宗說道:“好,知道了,張叔,你先去吧!”
張宗回了聲:“是!”便轉身離去。
亦青愣了會神後對身邊的阿彩說道:“給我換身衣衫,我要陪太夫人會客。”
阿彩立即從箱櫃中拿出一件粉紅色的衣裙。
亦青換好衣裙,對著銅鏡稍稍整理了一下鬢發,將張顧交給阿彩照料後,自己便走出房門。
張顧見母親出門,追問道:“母親,你還沒有給我說這‘戎國’人的腦袋到底長的什麼樣呢?”
亦青一笑回道:“等我回來,再和你慢慢講解吧!”
張置在家時常和亦青說起這位高先生,知道他是張置來到黝縣定居後唯一一位常往拜訪的知交朋友,可是卻從沒見到。張置離家一年之後,今日突然冒雨登門,到使亦青頗感意外。
亦青來到客房,先在門口喊了聲:“母親!”便邁步走入房內。
客房內,太夫人的下首坐著一人,五十多歲年紀,衣著華麗,麵孔黑瘦,但兩隻眼睛卻非常有神明亮。亦青暗想,這位定是高先生了。
高先生看見亦青進來,忙離坐榻,站起身來。
太夫人對亦青說道:“亦青,來,見過高先生。”
亦青向高先生福了一禮,說道:“常聽我家郎君說起高先生,知道高先生曾於外域行走,見識廣博,使我等好生仰慕。今日能一慕尊顏,深感榮幸。”
高先生忙拱手還禮,笑道:“哪裏,哪裏。張夫人客氣了。剛才我還和張太夫人說過,貴府張老太公乃本朝中興功臣,能在此僻陋山村結識到張府一家,才是在下的榮幸。”
亦青笑著伸伸手,示意請高先生坐下說話,自己也就在高先生對麵的坐榻上跪坐下來。婢女給亦青上了一杯茶,亦青輕輕地捧起茶杯,抿了一口,向對麵的高先生望去,這時,她才注意到,在高先生的身旁站著一個男孩,看上去十分的壯實。亦青又抿了一口茶,靜靜地看著茶杯中那一片飄在水麵上的茶葉。
片刻的安靜之後,張太夫人開口直言問道:“高先生今日前來寒舍,不知有何指教?”
高先生挪挪了身,並沒回答太夫人的問話,而是對身旁的少年說道:“高永,先過來見過張太夫人和張夫人”
隻見高先生身邊那個叫高永的少年先後走到張太夫人和亦青麵前,跪拜行禮。
見高永頗識禮數,張太夫人“哈哈”笑道:“好孩子,快快起來吧。”
高永起身又重新回到高先生身旁站立。
“不知是否冒昧?”高先生又向前挪動了一下身體,說道:“昨天,我收到急函,要我速往酒泉郡,有一件很棘手的事要處理,如帶永兒同去又有諸多不便。想想,我在黝縣隻有張置一個朋友。雖然知道張先生已出遠門,但還是無奈前來懇請,能否將孩子暫寄尊府?”
張太夫人沒有說話,轉頭看著亦青。
亦青仔細打量起站在高先生身邊的高永。這個孩子和高先生截然不同,隻見他個子不高,但身材粗壯敦實,圓圓的臉上一雙大眼睛十分惹人喜歡,頭發微微卷曲。
亦青心中一動:“這孩子怎麼看上去與周圍的孩子有些不同?”
這時,高先生又開口說道:“永兒是我在涼州收的義子,自幼從沒離開過我,我去酒泉郡後怕他一人在家,無人照料。想了一夜,隻有放在貴府,我才能放心。”隨後,他招手叫進一個老仆,隻見這個老仆手中托著一隻盤子,盤麵上用紅綾蓋著。高先生起身走上前去,掀開紅綾,一尊小小玉鼎躍然眼前。
高先生接過托盤說道:“初登貴府,也沒什麼好孝敬的。這玉鼎是我從涼州帶來的,是於闐玉精琢而成。做個見麵禮,希望張太夫人,張夫人笑納。”
亦青看著這個玉鼎不由暗暗吃驚。隻見這隻鼎通體晶瑩透潤,是上等的昆侖玉材精琢而成,琢功精細,鼎上的花紋繁而不亂,獸花圖案層次分明,栩栩如生。
無論是張太夫人還是亦青都是出身大家,也不知見過多少奇珍異寶,但像這樣的玉鼎還都是第一次看到,其價值無法估量。
用此玉鼎來做見麵禮,出手也太過闊綽。張太夫人連忙起身,連連搖手道:“這如何使得,不行,不行,請高先生趕緊收回。”
高先生緩步到張太夫人麵前,將托盤放在太夫人身邊的茶幾上說道:“我今天唐突,萬望張太夫人、張夫人不要嫌棄。”
高先生本名高倫,本是涼洲的大賈,由於常年奔波於買賣,而錯過了婚娶。也可能高倫心中有個暗戀,為了這個暗戀才使他至今還隻身孤影,不過暗戀的事是說不請道不明的。
轉眼一晃,高倫移居黝縣已經過去了十年。在這十年裏,他極少與周邊鄰裏往來,閑暇之時,便身著胡服上山行獵。喜歡著胡服行獵,隻是他以此來做為對過去歲月的一種追憶。
由於少於鄰裏往來,舉止在當地又顯得與眾不同,所以總是被人胡亂猜測。後來,不知是誰傳出,說他是因為迷戀這黟山山水而流連忘返,他也就默認了。
在一次行獵中,他見天空中飛過一列大雁,便彎弓射去。一箭將雁隊中最尾的一隻雁給射了下來,見大雁從空中下墜,他暗暗得意,為自己在內地生活了這麼多年,依然能夠保持過去奔走塞北時的雄風而感到驕傲。
說來也巧,正在他自鳴得意的時候,那被他一箭射中的大雁正好墜落在池塘邊的一位釣魚人手中的釣竿上,因為下墜之勢迅猛,竟將那人的釣竿一下墜為兩截。
這人不是別人,正是張置。
高倫一愣,還沒來的及上前賠禮,他的獵犬又毫不理解主人感受,一頭竄入塘中,欲銜回主人挽弓射下的獵物。獵犬往水中一跳,濺起了一片水花,又濺的張置一頭一臉的水珠,衣衫也是濕潮一片。
張置頗為惱怒,將手中半截釣竿摔入塘中,轉身向他怒目而視,準備和他理論。
高倫自知理虧,趕緊下馬,遠遠地便是一躬,向張置賠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