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氏婆媳兩人正在說話時,就聽到靈宣在門外喊道:“奶奶!我回來了。”
亦青忙起身開門,將靈宣讓進屋內。
見靈宣進屋,張太夫坐起身問道:“鄭先生的病情如何?”
靈宣看見張太夫人和亦青二人滿臉均是焦急關切的神態,便說道:“鄭先生早年在西域受寒,當時未能及時治療,留下病根。今年,入秋之後,天氣幹燥,夜晚寒意漸濃。鄭先生昨夜可能是受了寒氣。聽他說,早上就有點不適,因為是老病了,所以也沒在意,可誰想到,到了黃昏後,全身竟然痛楚難忍,幸好書館中還有高永沒走,不然無人知曉,就很麻煩了。”
亦青看了太夫人一眼後,問道:“那麼,鄭先生現在情況如何?”
靈宣回道:“我已給他針灸,可暫減痛苦,又給他配了些藥,吃過後,他便沉沉睡去。現在看來,已無大礙,隻是此病我也無力根除,要是爺爺在,可能辦法會更多一些。”
說道爺爺淳於製,靈宣神色有點黯然,便不再說下去。
亦青又問道:“現在何人在鄭先生身旁照料?”
靈宣答道:“鄭先生見我和阿彩姐姐去後,堅持要高永先回家去,怕太遲了,他義父在家中等得著急。鄭先生睡後,阿彩姐姐讓我先回來告訴太夫人和夫人情況,她自己留在書館內幫助照料鄭先生。”
阿彩會留在書館中照顧鄭閏,這是亦青意料之中的事。張太夫人剛剛聽到亦青說起了阿彩的事,此刻又聽到靈宣說到她要求在書館中照料鄭閏,不由睜大眼睛,微露驚訝。
亦青對太夫人說道:“鄭先生身邊無人照顧自然不行,就讓阿彩留在他的身邊吧?”
張太夫人點頭說道:“好吧。”
看著亦青和靈宣還站在房中,張太夫人揮手說道:“你們一定都累了,都回去睡吧!我也要休息了。”
亦青看出太夫人的臉色陰鬱,不放心地問道:“母親,你沒事吧?”
“沒事!”張太夫人無精打采地回答道。
亦青無奈,隻得和靈宣起身退出。
在走出房門時,亦青還是不放心地回頭囑咐道:“母親,不要想得太多,早點睡吧!”
亦青擔心靈宣晚飯沒有吃好,又讓廚房給靈宣送去一些食物。回到自己房中,她躺身上榻前,又透過窗戶看了看太夫人的房間,見太夫人房間裏的燈還亮著,亦青心中也是一陣難過,她何嚐不是從鄭閏身上想到了夫君?在太夫人麵前她強力控製住自己,不讓自己的那股思念、那份擔憂、那種苦澀有絲毫流露。
亦青躺在榻上,思緒已然飛到了遠遠的西域……
第二天,張太夫人和亦青一起來到“念域書館”書館中,靈宣正為鄭閏安排藥方。見到張太夫人和亦青,靈宣也顧不上行禮,隻是點了點頭,算是打了招呼,就又忙著去為鄭閏熬藥。
鄭閏麵色蠟黃地躺在榻上,看見張太夫人和亦青同來,便掙紮著試圖起身施禮。
張太夫人忙上前製止他道:“鄭先生躺著別動,我們來看望先生,不知先生現在感覺如何?”
鄭閏搖頭說道:“老病了,隻是這次發作了比往常厲害,而且突然。”他略做停頓,又說道:“可能是年歲漸大,身體的狀況也是大不如前!過去能抗得住,現在抗不住了!”
張太夫人安慰道:“鄭先生正當壯年,歲數哪裏就大了呢?”
亦青一語雙關地補充道:“鄭先生一人在此,身邊沒有人照顧看來還真是不行。”
張太夫人知道這話有三分之一是說給她聽的,另外三分之二是說給鄭閏和阿彩聽的。太夫人看了看垂首一旁的阿彩,見阿彩因一夜未眠,滿臉地倦態,便說道:“阿彩這一夜看來已是十分辛苦,你先回去休息吧,這裏我另派人來照應。”
阿彩回道:“太夫人,奴婢不累,奴婢還是在這裏伺候著吧!”
亦青對太夫人說道:“母親,就讓阿彩在這裏伺候著吧!回去,她也放心不下,也一定睡不著的,是吧?”最後的那一問是看著阿彩含笑而問的。
阿彩聽出亦青話中暗有所指,頭又向下低了低,不敢出聲。
張太夫人看著躺在榻上的鄭閏,帶著憐惜地說道:“鄭先生一人漂泊在外,身邊沒有家人照顧可真不易啊!”
鄭閏拱手說道:“這許多年來,我已經習慣了,這個小毛病過一過也就好了。倒是讓張太夫人和張夫人如此費心,使鄭閏心中不安。”
亦青說道:“你是我們顧兒的先生,有什麼事,我們當然要盡心而為了,鄭先生就不用‘心下不安’了。倒是苦了我們阿彩,在這裏照料了一夜,鄭先生要謝還是應該好好謝謝阿彩才是!”
鄭閏笑著,依言對阿彩拱手說道:“阿彩,鄭某謝謝你了!”
阿彩臉一紅,趕忙福身還禮。
這時,靈宣進屋,將手中的藥碗遞給鄭閏,鄭閏接過,邊用嘴吹氣,邊慢慢地將藥喝完。
就在鄭閏喝完藥,又將碗遞還給靈宣時,門外傳來馬蹄的聲音,阿彩向外張望之後,對張太夫人和亦青說道:“是高先生和高永父子二人。”
高倫手中拎著一隻野雞,進門一見張氏婆媳都在,忙將野雞擲於地上,抱拳行禮。
張太夫人和亦青還禮道:“高先生也來了?”
高倫說道:“是!昨晚聽永兒說道鄭先生病了,就想趕過來看看,後來聽說,已有靈宣姑娘前來診治,又有阿彩幫助照應,怕來了後反而妨礙,所以還是今早趕來探望。”說著話,臉側向鄭閏睡榻,問道:“鄭先生現在感覺如何?”
鄭閏在榻上回道:“老病了,不過這次發得厲害。”
高倫說道:“知道你有沉疾纏身,不過自同我一起從涼州回來後,可沒見你發作的這般痛苦!”
用過藥後,鄭閏的精神好了很多。
高倫又關切地問道:“一直沒有聽你說過,你這毛病是如何落根的?”
高倫的這個問題,張太夫人和亦青更感興趣,她們婆媳二人期待著轉頭看向鄭閏。
“說起來,那是將近二十年前的事了。”鄭閏在榻上向上支撐著挪動了一下身軀說道:“雖然已經過去了快二十年,但是對我來說好象就是發生在昨天一樣,曆曆在目。”
阿彩上前將鄭閏的蓋被掖理了一下。她當著眾人的麵,舉指正常,神態自然,毫不作做。
張太夫人將阿彩地舉動默默地看在眼裏。
鄭閏繼續說道:“那一年,我二十一歲,隻身來到西域。剛到西域,因為年青,雄心勃勃,麵對西域,總認為自己定能在此有一番作為,低估了其中的困難險阻。當時,我做了一個計劃,首先想到的便是對西域做一次全麵的了解,決定走遍西域,繪製一張西域全貌圖。”
說到這裏,鄭閏從枕邊的包袱中拿出一塊羊皮。
眾人的目光一起看著鄭閏。見他小心翼翼地將那張折疊整齊的羊皮打開後,就見羊皮上用黑色筆墨點點線線,繪製而成的一張地圖。圖中山川、河流、沙漠、城市、村落,無不標識得清清楚楚。
鄭閏用手撫摸著地圖。
眾人不由地都發出一聲驚歎。
從這張圖中不難看出當年鄭閏為了繪成這張圖所付出的努力。
“那一天,我到了龜茲國。”鄭閏接著說道:“聽說有一條捷徑,穿越天山峽穀,可以到達西且彌國。我想,如果能夠多了解一些西域小徑,不是可以幫助我們漢朝軍隊在西域增加一些進退的選擇嗎?其中的戰略意義是不言而喻的。於是,便不顧一切地試圖翻越這條天山小徑。當時是冬季,各位可能也聽說過,這天山就是在烈日炎炎的夏季,山峰中也是白雪覆蓋,長年不化。到了冬天,這天山上更是絕少有人能夠攀登上山。”
“當時我急於求成,不顧他人勸阻,用重金雇傭了一個當地的向導。兩個人,牽著馬和駱駝,就踏上了白雪皚皚的穿越天山之路。”
“唉——”說到這裏,鄭閏一聲長歎:“在山上,我們遇見風暴,被困山中。幸虧那名向導得力,才使我能夠脫險生還。我們雖然生還了,但是一同攀上天山的馬和駱駝卻都沒有跟著我們下來,均埋葬在天山的皚皚白雪之中了。”
鄭閏雖然說的一臉平靜,可是,眾人聽到耳中,還是感到驚心動魄。亦青心中暗道:“不身入其境,畢竟是無法想象到當時凶險無比的情景。”
鄭閏的手指順著一條短線上慢慢摸索後,一臉無奈地說道:“就差那麼一點點運氣,如果不是這場暴風雪,我們可能也就成功翻越過天山了。後來,我投身漢軍,到了陳都護帳下,也就再也沒有過機會去描繪這份西域地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