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青欲往西域的消息一經傳開,所有人均感到震驚萬分。
阿彩從鄭閏口中聽說傳言後,便依鄭閏之言,匆匆來到張家宅院,她要親耳從亦青口中得到證實,一辨流言的真假。
阿彩來到亦青門前,見房門大開,便向門內張望。可是,門內新置的步障(漢朝時的一種屏風)隔阻,自然無法看見房內是否有亦青的身影。她站在門口稍稍平和氣息,便向門內呼道:“夫人,夫人!”
亦青聽見阿彩的聲音,立即在房內回道:“是阿彩嗎?快快進來!”
阿彩進到房內,看見亦青坐在案前,手裏抱著一卷“竹簡”正在閱讀,便施了一禮,口中再次招呼道:“夫人……”
亦青放下“竹簡”親熱地一把將阿彩按坐在旁邊的枰(漢代的一種坐具)上。問道:“看你氣息不定,難道有什麼急事?”
阿彩咽了口唾沫,問道:“我聽說夫人下定決心意欲前往西域,可是真的?”
亦青看著阿彩,點頭說道:“是真的。”
“夫人,這事可要慎重啊!”
亦青見阿彩一臉焦慮,向她側了側身,不解地問道:“是你家鄭先生讓你來勸導我的嗎?”
阿彩老實地回道:“是的,是他在書館中聽張顧說起,便匆匆回來向我言道:‘西域之路萬般艱難,’讓我來夫人這裏詢問真假,如果夫人真有此意,一定要勸夫人慎重。”
亦青道:“我想,也不會是你自己想來勸我。這麼多年來,你一直不離我的左右,應該也算對我非常了解,在你眼中,我是那種不思而行的人嗎?或是那種輕易便作決斷的人嗎?再或是那種信口而言,然後再三心二意的人嗎?”
阿彩聽見亦青的語氣漸漸轉冷,心中一驚,趕忙回道:“夫人,你當然不是這樣的人!”
“那為什麼我已決定的事情,你們會來攔三阻四?”
“……”阿彩語塞,不知如何回答。
“張夫人,你誤會了!”正在這時,門外傳來鄭閏的聲音。
原來,鄭閏見阿彩走後,想想還是不放心。於是,將書館中的事情稍做布置,也匆匆來到張家。當他走到亦青門前,正好聽到亦青冷言反問阿彩。阿彩正不知如何回答,鄭閏隻好在門外接話。
見鄭閏到來,亦青站起來問道:“鄭先生來的正好,我正想問問,我為什麼不能前往西域?”
鄭閏一跺腳,說道:“西域——你真的不能去,那裏不是你去的地方。”
亦青一聲冷笑。
對於亦青的態度,鄭閏毫不以為然,他解釋道:“姑且不說西域離此有數千裏之遙。就算你不畏艱險,一路順利,穿過敦煌,走出關隘,可是,你隻身一人,又如何能夠行走在茫茫沙漠之中,而穿行於諸國之間?你可知道,那裏是胡人的居住地,到那時,你語言不通,生活習性又大不相同,何況,匈奴的軍隊會常常在西域出沒,這一切,張夫人,你可細細想過?你又將如何麵對呢?所以,在下認為,無論從什麼方麵而言,張夫人都萬萬不可涉足‘西域’一步。這些可都是在下的肺腹之言,請張夫人聽我規勸。”
聽完鄭閏的勸辭,亦青回道:“謝謝鄭先生的關心!剛才鄭先生所說的這諸般‘困難’,在我的腦中也不知翻滾了多少次。我既然出言‘將往西域’,就是已經下了天大的決心。十年來,我家夫君杳無音信,也不知是生是死,如果,他還幸存於世,這麼長時間都無音信,一定大有原因。此次,我一定要打聽到我家夫君的消息,給太夫人,給張顧一個交代。”說到這裏,亦青眼圈濕紅,言語中略帶哽咽。她強忍心內悲情,不讓淚水滾落眼眶。
看到亦青如此,鄭閏一肚子勸阻的話語都憋了回去。
阿彩走出屋外,不一會,為亦青捧來了一杯熱水。
喝了口水後,亦青用手帕擦試了一下唇角,對鄭閏說道:“鄭先生,我記得,自你來到留上村後,我曾和你無數次的聊起過西域。你總是將西域描繪成天邊仙境一般,而今日,卻又為何將它說的如此不堪?”
鄭閏沉吟好久,方才說道:“張夫人,你是有所不知,說起西域的自然景觀,風土人情是大別於我們中原,所以是一個令人可以神往之處。但是,如果真要涉足那裏,那又另當別論了。首先,它的自然條件十分險惡。內地的人是根本無法想像出黃色沙海的浩瀚無邊,更無法想像出,如果行走其間的滋味。那裏的胡人異族,性情反複,朝三暮四,他們今天能夠上表臣服漢朝,明天又能勾結匈奴殺我漢人……其中又暗藏著無數凶險。”
說到這,鄭閏想起了故主——陳睦。他繼續說道:“記得建武二十一年(公元45年),西域十八國聯袂上書請求複置西域都護,光武帝不許。光武帝是何等天聰英武,他的不許,不能不說是對西域諸國反反複複的一種失望。”
看著鄭閏那一臉追憶往昔的表情,亦青語氣和順地說道:“鄭先生的一番好意,亦青心領了。”
亦青從案上拿起那卷正在看閱的“竹簡”對鄭閏和阿彩說道:“我這幾天正在看閱當朝蘭台令史班固所寫的《漢書》。此書日前在雒陽傳讚一時,被人爭相傳誦,我也是剛剛得到。此書中專為“西域”立傳,講述頗為詳盡。”
班固的大名對於鄭閏來說是如雷貫耳。當年的《白虎議奏》便是班固整理成書,他是當代大儒。更重要的是,班固還有一位弟弟,叫作班超,此人少年起便闖蕩西域,已建傳世功勳,是當朝的一位傳奇人物。
正在鄭閏發怔之時,亦青又說道:“鄭先生,阿彩隨我多年,我的性情,她最了解。你們不要再來勸我了。今後,有關可能在西域中需要多多注意的事項,還請鄭先生指教。”
此後數日,阿彩沉悶少語,鬱鬱寡歡。
鄭閏感受到了妻子情緒上的變化,他默默注意著阿彩。
那日,亦青堅定的神態極大地刺激了鄭閏,同時也撥動了他對西域的情思。鄭閏驚奇地發現:自己心中那已成死灰的火苗這時卻又被一顆火種點燃,一種衝動似乎回到了自己的體內。他努力的克製著自己,不敢讓這火苗肆意燃燒,他拚命地將內心這種情思深藏,不讓其有絲毫的外露。
寒風呼嘯,風起著“哨子”不間斷地在山穀和村落間傳響。乘著天未黑透,鄭閏就讓孩子們早早放學回家。他回到自己的臥室,見阿彩已在房屋中支起了一個火盆。他在火盆邊站定,跺了跺腳,搓著手,借著火盆驅趕周身的寒氣。不一會,他的臉頰便被火苗映照得通紅。
就在鄭閏就著火盆取暖之時,阿彩已在食案上布好了酒菜,然後招呼鄭閏就坐用餐。
鄭閏來到食案邊,看見一個大缽中盛裝著滿滿的一大缽肉,興奮地問道:“這是什麼?”
“是一隻山雞”阿彩回答道:“上午,高先生派仆人送來的。對了,高先生的仆從說,讓你明晚無論如何前往他的家中一聚,他備了一席好酒菜,說好久沒有和你煮酒長聊了。”
“噢!”鄭閏答應著,心想,就是高倫不來請,我也正好想去和他聊聊。
又聽阿彩說道:“這隻山雞我可是煮了一個下午,看看是否已經煮透。”
阿彩說著,就從缽中拿起一隻雞腿,遞於鄭閏,鄭閏接過撕咬了一口,說了聲:“好吃。”便端起碗,喝了一口酒。
阿彩說道:“我今天上午又去看了張夫人。”
鄭閏抬頭問道:“張夫人又說了些什麼?我聽說,張太夫人根本不同意她獨往西域?”
“我了解夫人,她的意誌超出別人的想象,太夫人也是知道的,她最後一定會依從於夫人。”阿彩語氣很輕地說著:“今天看夫人的意思,她好象年後開春便要啟程。想想,離新年已經不遠了,轉眼新年將至,大地回春,我也不知她是如何打算,看著她要行這萬裏之路,我真放心不下!”
鄭閏小口喝著酒,有一答沒一答地聽著阿彩嘮叨,想著自己的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