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商隊忙於交易的時候,亦青在鄭閏等人的陪同下來到了田賦的住處。
田賦的住處並不難打探,隻是當亦青她們看到這座大異於城中其它房屋,帶有典型漢地府衙風格的建築時,她們竟然對建築出乎意料的破舊程度大感吃驚!
所以出乎意料,是因為這座建築曾經代表過大漢在西域的尊榮。
高永上前,叩打厚實的門板。等了很久,屋內方才傳來腳步聲。隨後“吱”地一聲,屋門打開,從屋內走出來一位老漢。
亦青打量這位老漢,從他的麵孔五官,以及身穿服飾上可以斷定,此人是一位漢人,隻見他右臂衣袖空空無物,而隻將空袖係入長衫腰帶內,顯然可見,這位老漢是一位獨臂的殘疾人。老漢雖然獨臂,但是他站在門前,腰板筆直,身材魁梧而挺拔,短短的如鋼針般的絡腮胡子,精銳的眼神,讓人絲毫不敢小視。
高永拱手對獨臂老漢施禮後,說道:“老伯,打擾了,我們是從大漢來的,前來拜訪大漢朝留守鄯善國的田都尉。”
聽到敲門之人自稱來自漢朝,老漢雙眼為之一亮,他凝視高永片刻,又將眼光躍過高永,投向站在一旁的亦青等人。隨後,什麼話都沒有說,隻是側讓身體,用左手做了一個請進的動作,便沉默著將亦青等人帶入門內。
獨臂老漢將亦青她們帶入客廳後,用手指了指坐毯,示意她們坐下。
亦青拱手道謝,落坐毯上。
獨臂老漢轉身走入廳後。
看著老漢背影,亦青心頭納悶:“看此人身軀強壯,卻始終不曾言語,莫不成他不僅右臂殘疾,還是一個啞巴?”
正在亦青低頭猜想的時候,一位白發老者從廳後走了出來。
亦青等人一見老者,知道這一定就是田賦了,便趕緊起身。
亦青的判斷不錯,這位白發老者正是田賦。
田賦來到廳內,見五位客人起身相迎,滿臉笑容地拱手說道:“各位是從大漢而來?那麼各位便是我的故裏親人了,請坐!請坐下說話。”
亦青等人依田賦之言重新落坐毯上。
田賦接著說道:“我在此地,已經久不見大漢來人了,見到各位,田某內心狂喜!隻是不知各位遠行來到這西域的鄯善國,究竟有何指教?”
不知是欣喜,還是因平時少用漢語說話的原故,田賦聲音顫抖,語辭並不連貫。
依然是一身黑袍的亦青大方地再度起身抱拳深施一禮道:“田都尉客氣了!在下亦青,給都尉大人見禮了。”
雖然知道鄯善國已經沒有“都尉”了,但出於禮貌,亦青竟然還是用“都尉”的官銜稱呼田賦。
聽到亦青自報名字後,田賦怔了一下,他又仔細端詳了一下亦青那張已取下麵罩的麵孔,嘴上忙說道:“請不要多禮。”
這時,獨臂老漢手捧托盤進入廳內,他在每人的案前放上一杯熱水後,便又轉身退去。
亦青捧起水杯向田賦看去,隻見田賦一頭皓發之下有著一張曆經歲月的麵孔,亦青情不自禁地問到:“田都尉在西域一定有許多年頭了吧?”
聽到亦青的問話,田賦喃喃地回道:“啊——是的——。記得是建武二十一年(公元45年),西域十八國上書奏請複置‘西域都護’。雖然,遭到光武帝的拒絕。但是,田某和幾個朋友卻私下認為:隨著大漢的日見強盛,應該有機會在西域一展宏圖。於是,我們幾人也就投身而來,不曾想,這一晃,三十大幾年就這樣過去了!”
亦青體會著田賦話中的感慨,她抿了一口杯中的白水,誰知水中有一股鹹鹹的苦味直衝鼻尖,亦青不由皺眉咳了一聲。
田賦看到亦青的樣子,笑著說道:“剛從大漢來到鄯善,可能喝不慣這種水吧?這裏的水來源於‘鹽澤’,就是城外的那個大湖泊。當地人稱它叫‘樓蘭海’。我們漢朝的湖水都是甜的,但是‘鹽澤’的水卻是鹹的。”(‘鹽澤’又稱為‘樓蘭海’,就是現在的羅布泊)
亦青聽完田賦的介紹,又喝了一口白水,她細細品嚐著這“鹽澤”之水的苦澀後,繼續問道:“當年田都尉不是隻身前來,而是和朋友們一起來的?想來這幾十年內和眾朋友一定還有往來吧?”
“不!當年投身到西域的人確實不少。但是,現在還在西域苦苦堅守的人已經所剩無幾了。就我所知道,我們那個時期所來的人中可能隻有我一個人還在西域。三十多年過去了,誌向相同,共赴西域的朋友,有的死了,有的已經無法再堅持下去,而返回了家鄉”
田賦的這番話,讓亦青產生一陣無法抑製地激動,她的手一抖,手中捧著的水杯險些脫手落地。
正當亦青為田賦的經曆而激動的時候,獨臂老漢提著陶壺再度來到客廳,為亦青她們續水。
田賦用漢語對獨臂老漢說道:“老王,去告訴夫人,今天有我故鄉來的客人,讓夫人中午多準備些酒菜,我要留他們在此用餐。”
獨臂老漢聽見田賦的吩咐後,點頭退下。
見田賦要設宴款待自己,亦青忙將茶杯放下,起身推辭道:“田都尉不用客氣……”
見客人似乎準備辭謝,田賦有點著急,他不等亦青說完,便打斷她道:“尊駕不用推辭,我看到你們,真得非常高興,你們就讓我盡情而為吧!”
見田賦如此誠懇,亦青如何還能辭謝?她站在那裏,一時不知應該說些什麼。
看到亦青一時無措,田賦伸手說道:“請尊駕坐下說話。”
亦青坐下後,田賦又說道:“尊駕不用和田某客氣,隻管稱呼我田賦就可以了。”說到這裏,田賦垂下眼睛,言語依然緩慢地說道:“當年,我來到西域時,西域早就已經沒有漢朝設置的官員了。好在大漢餘威尚存,自我奉顯親侯竇將軍之命留守在伊循城以來,鄯善國也從來不曾慢待於我。可是,竇將軍讓我留守鄯善國行使職能,卻一直不曾有朝庭任命。這許多年來,大漢對西域的態度多變,我孤獨在此留守,哪裏還能行鎮撫之職?”
亦青聽到田賦話語中滿是落寞,她有些無法理解:“既然如此,為什麼還要在這西域堅守?”
看著田賦,亦青一時無法體察老人此刻的心情。
聽完田賦的話,廳內一時沉靜,片刻後,鄭閏在一旁說道:“幾十年來,老人家為大漢,孤獨地堅守在這片異域之地,不能不讓人肅然起敬啊!”
聽到鄭閏的讚歎,田賦的眼光向鄭閏投去。
亦青重新將剛才放在幾案上的水杯又捧在手中,她麵對田賦,好象手中不捧著一個物件,那雙手便不知應該如何放置似的。亦青又喝了一口白水,這時,她的嘴裏似乎已經習慣了這水中的鹹澀。
亦青用極度坦誠的目光麵對著田賦說道:“遵從尊命,我就以老先生相稱?”
田賦點頭認可。
亦青語氣平靜沉穩地繼續說道:“田老先生不知是否看出,我雖男裝出行,可是我並非男人?”
田賦垂目說道:“從尊駕開口的那一刻起,我已經看出尊駕是位女子了。”接著,他猛抬起頭,眼中滿是好奇地問道:“我不懂,你一個大漢女子跋涉數千裏,跑到這大漠之中的鄯善國來幹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