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寺前的所謂宋梅,是一棵曲屈蒼老,根腳邊隻剩了兩條樹皮圍拱,中間空心,上麵枝幹四叉的梅樹。因為怕有人折,樹外麵全部是用一鐵線網罩住的。樹當然是一株老樹,起碼也要比我的年紀大一兩倍,但究竟是不是宋梅,我卻不敢斷定。去年秋天,曾在天台山國清寺的伽藍殿前,看見過一株所謂隋梅;前年冬天,也曾在臨平山下安隱寺裏看見過一枝所謂唐梅。但所謂隋,所謂唐,所謂宋等等,我想也不過“所謂”見而已,究竟如何,還得去問問植物考古的專家才行。
出大明堂,從梅花林裏穿過,西麵從吳昌碩的墳旁一條石砌路上攀登上去,是上超山頂去的大路了。一路上有許多同夢也似的疏林,一株兩株如被遺忘了似的紅白梅花,不少的墳園,在招你上山,到了半山的竹林邊的真武殿(俗稱中聖殿)外,超山之所以為超,就有點感覺得到了;從這裏向東西北的三麵望去,是汪洋的湖水,曲折的河身,無數的果樹,不斷的低崗,還有塘的兩麵的點點的人家;這便算是塘棲一帶的水鄉全景的鳥瞰。
從中聖殿再沿石級上去,走過黑龍潭,更走二裏,就可以到山頂,第一要使你駭一跳的,是沒有到上聖殿之先的那一座天然石築的天門。到了這裏,你才曉得超山的奇特,才曉得誌上所說的“山有石魚石筍等,他石多異形,如人獸狀。”諸記載的不虛。實實在在,超山的好處,是在山頭一堆石,山下萬梅花,至若東瞻大海,南眺錢江,田疇如井,河道如腸,桑麻遍地,雲樹連天等形容詞,則凡在杭州東麵的高處,如臨平山黃鶴峰上都用得著的,並非是超山獨一無二的絕景。
你若到了超山之後,則北去超山七裏地外的塘棲鎮上,不可不去一到。在那些河流裏坐坐船,果樹下跑跑路,趣味實在是好不過。兩岸人家,中夾一水;走過丁山湖時,向西麵看看獨山,向東首看看馬鞍龜背,想像想像南宋垂亡,福王在莊(至今其地還叫作福王莊)上所過的醉生夢死脂香粉膩的生涯,以及明清之際,諸大老的園亭別墅,台榭樓堂,或康熙乾隆等數度的臨幸,包管你會起一種像讀《蕪城賦》似的感慨。
又說到了南宋,關於塘棲,還有好幾宗故事,值得一提。第一,卓氏家乘《唐棲考》裏說:“唐棲者,唐隱士所棲也;隱士名玨,字玉潛,宋末會稽人。少孤,以明經教授鄉裏子弟而養其母。至元戊寅,浮圖總統楊連真伽,利宋攢宮金玉,故為妖言惑主聽,發掘之。玨懷憤,乃貨家具,召諸惡少,收他骨易遺骸,瘞蘭亭山後,而樹冬青樹識焉。玨後隱居唐棲,人義之,遂名其地為唐棲。”這鎮名的來曆說,原是人各不同的,但這也豈不是一件極有趣的故實麼?還有塘棲西龍河圩,相傳有宋宮人墓;昔有士子,秋夜憑欄對月,忽聞有環珮之聲,不寐聽之,歌一絕雲:“淡淡春山抹未濃,偶然還記舊行蹤。自從一入朱門去,便隔人間幾萬重。”聞之酸鼻。這當然也是一篇絕哀豔的鬼國文章。
塘棲鎮跨在一條水的兩岸,水南屬杭州,水北屬德清;商市的繁盛,酒家的眾多,雖說隻是一個小小的鎮集,但比起有些縣城來,怕還要鬧熱幾分。所以遊過超山,不願在山上吃冷豆腐黃米飯的人,盡可以上塘棲鎮上去痛飲大嚼;從山腳下走回汽車路去坐汽車上塘棲,原也很便,但這一段路,總以走走路坐坐船更為合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