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9章 國道飛車記(2 / 2)

從國道向西叉去,又在高低不平的新築支路上疾馳了二三十分鍾,正當正午,車子卻到了善卷洞外了。

善卷洞外的最初的印象,是一排不大有樹木的小山,和許多顏色不甚調和的水泥亭子及洋房。雖說是洋房,但洞口的那一座大建築物,圖樣也實在真壞;或許是建築未完,布置未竣,所以給來遊的人的最初印象,不甚高明;但洞內的水門汀路,及岩壁的開鑿等工程,也著實還有些可以商量的地方。在我們這些曾經見過廣西的岩洞,與北山三十六洞天的遊客看來,覺得善卷洞也不過是一個尋常的山洞而已,可是儲先生的苦心經營,化了十餘萬塊錢,直到現在也還沒有完工的那一種毅力,卻真值得佩服得很。善卷洞的最大特點,是由洞底流向後山出口的那一條洞裏的暗水,坐坐船也有十幾分鍾好走;穿出後山,豁然開朗,又是一番景象了,這一段洞裏的行舟,倒真是不可埋沒的奇趣。我們因為到了洞裏,大家都同餓狼似地感到了饑餓,並且下午回來,還有二三百裏的公路要跑,所以在善卷洞中隻匆匆看了一個大概。附近的古跡,像祝英台的墳和故宅,上麵有一塊吳天璽元年封禪囤碑立著的國山等處,都沒有去;而守洞導遊的一群貌似匪類的人,隻知敲竹杠、不知領導遊客,說明曆史的種種缺點,更令我們這六位塞飽了麵包和罐頭食物的假日旅行者,各催生了可嫌的嘔吐。竹杠原也敲得並不很大,但使用一根手杖,坐一坐洞裏的石磉,甚而至於舒一舒下氣,都要算幾毛幾分的大洋,卻真有點兒氣人。

從善卷洞出來,大約東麵離洞口約莫有十裏地左右的路旁,我們又偶然發現了一個芙蓉古寺。這寺據說是唐代的名刹,像是近年來新行修理的樣子;四圍的樹木,門外的小橋,寺東麵的一座潔淨的客廳,都令人能夠發生一種好感;而臨走的時候,對於兩毫銀幣的力錢的謝絕,尤其使我們感到了僧俗的界別;因為看和尚的態度,倒並不是在於嫌憎錢少,卻隻是對於應接不周的這件事情在抱歉的樣子。

再遵早晨進去的原路出來,走到了一處有牌坊立著的三叉路口,是朝南走向庚桑亦即張公洞去的支路了,路牌上寫著,有三公裏多點的路程。

張公洞似乎已經由儲先生完全整理好了,我們車到了後洞的石級之前,走上了對洞口的那一扇門前坐下,撲麵就感到了一陣冷氣,涼隱隱,潮露露,立在那一扇造在馬鞍小嶺上的房屋下的圓洞門前發著抖,更向下往洞口一看,從洞裏哼出來的,卻是一層雲不像雲煙不似煙的涼水蒸氣。沒有進洞,大家就高興極了,說這裏真是一塊不知三伏暑的極樂世界。喝了幾口茶,換上了套鞋,點著油燈,跟著守洞的人,一層一層的下去,大家的肌膚上就起了雞粒;等到了海王廳的大柱下去立定,舉頭向上麵前洞口瞭望天光的時候,大家的話聲,都嗡嗡然變成了怪響。第一是鼻頭裏凝住了鼻液,傷起風來了;第二是因為那一個圓形的大石蓋,幾百丈方的大石蓋,對說話的人聲,起了回音。腳力強健的趙公夫婦,還下洞底裏去看了水中的石柱,上前洞口去看天光,我們四個卻隻在海王廳裏,飽吸著蝙蝠的大小便氣,高聲亂唱了一陣京調,因而嗡嗡的怪響,也同潮也似地漲滿了全洞。

從庚桑洞出來,已經是未末申初的時刻了,但從支路駛回國道,飛馳到湖州的時候,太陽還高得很。於是大家就同聲一致,決定走下車去,上碧浪湖頭去展拜一回英士先生的墳墓。道場山上的塔院,湖州城裏的人家,原也同幾十年前的樣子一樣,沒有什麼改易,可是碧浪湖的湖道,卻淤塞得可觀,大約再過幾十年,就要變得像大明湖一般,漲成一片的水田旱道無疑了;滄海變桑田,又何必麻姑才看得見,我就可以算是一個目睹著這碧浪湖淤塞的老壽星。

回來的路上,大約是各感到了疲倦的結果,兩個多鍾頭,坐在車子麵裏,竟沒有一個人發放一點高聲的宏論;直到七點鍾前,車到旗下,在朱公館洗了一洗手臉,徒步走上湖濱菜館去吃飯的中間,朱公才用了文言的語氣,做了一篇批評今天的遊跡的奇文,終於引得大家哈哈地發了笑,多吃了一碗稀飯,總算也是這一次遊行的一個偉大的結局。

“且夫天下事物,有意求之,往往不能得預定的效果;而偶然的發生,則枝節之可觀每有勝於根幹萬倍者。所謂有意栽花花不活,無心插柳柳成陰之古語,殆此之謂歟?即以今日之遊蹤而論,瓶窯的一役,且遠勝於宜興之兩洞;芙蓉的一寺,亦較強於碧浪的湖波;而一路之遙山近水,太湖的倒映青天,回來過拱埠時之幾點疏雨,尤其是文中的佳作,意外的收成。總而言之,清遊一日,所得正多,我輩亦大可自慰。若欲論功行賞,則趙公之指揮得體,夫人的輜重備糧,尤堪嘉獎;其次則飛車趕路,輿人之功不可磨;至於吟詩記事,播之遐邇,傳之將來,則更有待於達翁,鄙見如此,質之趙公,以為何如?”

這一段名議論,確是朱公用了緩慢的湖北官音,隨口誦出來的全文,認為不忍割愛,所以一字不易,為之記錄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