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軒向前一直走著,沒有離開多遠,就停了下來。
蕭雲鶴跟了上去,問道:“伯父有什麼話,就請直言吧!”
宇文軒轉過身,看著蕭雲鶴,沒有說話,缺陷歎了一口氣。
然後,在蕭雲鶴微感詫異的目光注視下,宇文軒緩緩開口。
“你在北疆戰場上所立的功勳,必能為你換來相應的回報。但有利必有弊,你在朝中毫無根基,就這麼突然間一夜崛起,肯定會有很多人看你不順眼的。更加堪憂的是,你是左衛軍中出身,雖然你不算是我的嫡係,但是六大家的那幫人,還有鎮南王,它們兩派,都會把你看成太子這一係的人。到時候,你要麵對兩方的聯手打壓。”
蕭雲鶴默不作聲地聽完,平靜道:“伯父的意思,是想要我馬上向太子效忠?以求得傾城太子的庇護?”
“不,我說過的,我不會強逼你做任何事。無論你的選擇是什麼,我都會支持你。你放心,雖然那兩派的人肯定會百般刁難你,但是有我在,我一定會護得你周全的。”宇文軒搖頭,目光真誠地說道。
隨即,宇文軒又歎了一口氣,說道:“其實,到了現在,我真的不知道,把你帶到京城來,到底是對是錯了!這裏是男兒建功立業的好地方,但同時也是最凶險的一處漩渦。大齊最強大的幾方勢力,都在這裏交錯糾纏,稍不留意,就會死無葬身之地。你……”
“伯父不必再說了,這是我自己的選擇,我很感激伯父給了我著一個機遇,讓我走到了現在這一步。”蕭雲鶴打斷了宇文軒的話,堅定道,“這幾個月裏,我經曆了很多很多之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不敢說得到了多少,卻也有了一些心得改變。有磨難才有成長,走到現在,我不後悔。”
“你自己能這樣想……倒也難得……”宇文軒很欣慰地看著蕭雲鶴,緩緩道。
“伯父……”蕭雲鶴忽然想到了一件要緊事,卻又欲言又止。
“什麼事?但說無妨!”宇文軒把蕭雲鶴臉上的表情變化全都看在眼裏,當下問道。
“六大家的人,都在京城……之前在元城……我和他們……他們見到了我……會不會……”蕭雲鶴猶豫不決,話也說得含含糊糊的。
“原來,你是擔心這個。”宇文軒卻把蕭雲鶴折返雲遮霧罩的話給聽明白了,當下一手按在了蕭雲鶴的肩膀上,搖搖頭笑道,“這個你完全不用擔心,他們的確有很多人在這裏,將來他們也肯定會見到你。不過就算他們當麵認出了你,也絕對不敢出來揭穿你的身份。你和他們結怨,全都是緣於武帝秘藏一事。而武帝秘藏的事雖然已經是個公開的秘密,但是在明麵上,沒有哪個膽大的家夥,敢真的把它給捅出來。”
“為什麼?”蕭雲鶴不解地問道。
六大家誤會他殺了他們家族的人,而且當日在許家的那一場血戰中,大發神威的蕭雲鶴屠殺了近百名六大家的子弟,這在那些看重名聲的六大家高層眼中,難道不是一件很大的仇恨嗎?
一個殺了自己那麼多族親的凶手,突然間出現在自己麵前,他們會這麼放過自己?
武帝秘藏,也不是什麼不能說的秘密麼!
看到蕭雲鶴迷惑不解的表情,宇文軒很認真地為他解釋其中的緣由:“武帝秘藏的發現和發掘,全都是六大家和鎮南王這些人私底下進行的,並沒有向朝廷上報。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們這樣死私相盜掘,是不合法度的。”
“他們這些人,會在乎法度嗎?”蕭雲鶴卻不這麼想。
以六大家的權勢地位,哪個膽大包天的官員,敢去追究他們的不法之行?別忘了,這大齊上上下下的大小官員,九成以上都是六大家的自家子弟,誰吃了熊心豹子膽,敢去找自家老祖宗們的麻煩?活膩歪了,也沒有這麼個找死法。
“他們當然不在乎,而且他們也知道,太子這邊,早就知道了這件事。”宇文軒很耐心,繼續為蕭雲鶴解釋,“雙方彼此之間都是心知肚明,但是一日這件事沒有被擺到桌麵上來,大家就得彼此裝著糊塗。一旦戳破了這層窗戶紙,這種表麵上的和平就得被打破,而第一個當出頭鳥的,是會死得很難看的。”
“是這樣……”蕭雲鶴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他頭一回聽到這裏麵居然有這麼大的名堂,看樣子是明白了,但心裏還是覺得有點迷糊。
他雖然不算笨,但這樣複雜的官場之事,隻有像宇文軒這樣在宦海沉浮了幾十年的老手,才能看得通透的。蕭雲鶴這樣連新手都還算不上的人,就算再聰明,沒有真正地參與其中去體會,是很難憑一番話,就完全弄明白的。
這樣的事情,永遠不會再書本上找到。人情練達即文章,但人情世故方麵的事情,永遠都不會真正地成為文章。
宇文軒自然明白這方麵的道理不是一兩句話就能說清楚的,看著蕭雲鶴依然微微皺著的眉頭,抬起手來輕輕地拍了幾拍,笑著說道:“像這種事,不是一兩句話就能說明白的。等你日後入了官場,多經曆經曆,不用別人說,你自己也能體會到的。隻不過……”
說到這裏,宇文軒話鋒一轉,臉上的表情忽然一黯,幽幽道:“這樣汙穢肮髒的蠅營狗苟,知道的越多,卻並不是一件好事……”
蕭雲鶴體會不到宇文軒這樣的心情,看著宇文軒的心情似乎有些消沉,蕭雲鶴抬頭看了看天上紛紛揚揚飄落的雪花,又低下頭對宇文軒說道:“伯父,既然已經快要到達竟京城了,我們就不要再在這裏多耽擱了。要是伯父沒有什麼要訓示的了,我們就趕緊上路吧!”
“雲鶴,你很聰明,也很堅強,將來必成大器。我宇文軒半生碌碌無為,訓示什麼的,是談不上的。”宇文軒定定地看著蕭雲鶴,緩緩說道,“我告訴你這些,是希望你能多幾分警惕。一旦入了京城,你要麵對的,是你北疆更加凶險更加可怕的戰場。那裏沒有蠻人的彎刀弓箭,但暗地裏所湧動的凶險,卻比真正的明刀明箭更要可怕。我相信,你會堅持下來的。”
“嗯,雲鶴記住了!伯父,我們走吧!”蕭雲鶴重重地點了點頭,對宇文軒提議道。
再也沒有多做耽擱,一行人重新上路。路麵上厚厚的積雪造成了很大的不便,但是宇文軒所帶的這批人都是左衛軍中的精銳力量,來之前也已經做好了應對這種突發情況的準備。刺客雖然行進的速度不可避免地減緩了下來,但是一路上倒也走得順暢,沒有出現什麼事故。
就這樣又走了兩個多時辰,隊伍再次停了下來。
蕭雲鶴從馬車上跳了出來,眼前出現的那巍峨雄壯的一處建築物,讓他的呼吸,不由得停住了。
不遠處,也就是幾百米的位置,聳立著一麵淡青色的青麵磚石所砌成的高大城牆,縱然漫天飄落的飛雪,將大地上的一切事物都給覆蓋上了自己的顏色,到處都是白茫茫的一片。但那片巍峨聳立的城牆,卻絲毫不受其影響,任憑天上白雪飄飄,那一抹淡青色,卻始終顯眼地挺立在那裏,不隨他物而改變。
城牆,是每一座城市都有的,建立在城市外圍,拱衛著城市內的居民和建築。在元城,也是有和現在所見到的樣式差不多的城牆,蕭雲鶴也曾不止一次地見過,從來都沒有產生過什麼特別的感覺。
但是眼前的這一座高大城牆,卻給了蕭雲鶴一種強烈的壓迫感。遠遠地站在這裏去看,一股深遠悠長的滄桑感撲麵而來,給了蕭雲鶴一種很強烈的震撼。
元城也有城牆,但是那裏的城牆,比這裏的規模小了太多。和眼前這一座幾十丈高的城牆相比,元城的城牆,就像是小孩子手中的玩具一樣可笑。
不止是規模上的雄壯,那一磚一石,那看似不起眼卻總讓人難以忽視其存在的淡淡青色,就像是在麵對山嶽海川,為天地間的自然之力而目眩神迷。又像是在看著一位飽經滄桑的老人,每一塊青磚,似乎都包含著一個曆史久遠的古老傳說,每一分每一寸,都透著一股說不出來的滄桑感和曆史感。
蕭雲鶴愣愣地站在那裏,呆呆地看著前麵的這一座城牆。
他深深地為眼前的高大城牆所震撼著,他很想在心裏為自己現在的心潮起伏做一個準確的描述,來舒緩自己激蕩的心緒。但任憑他絞盡腦汁,卻始終想不到一句合適的言辭,可以來準確地描述自己現在所感受到的深深震撼,甚至就連一句沾邊的都沒有。
任何的言辭,似乎都無法在眼前這個時候起到作用。在麵對這樣一麵曆經世事滄桑的古老建築麵前,任何的言語,任何的讚歎感喟,都是貧乏的,是不合時宜的,是蒼白無力的。
久久的震撼中,蕭雲鶴的左肩上,忽然一沉。
蕭雲鶴愣愣地轉頭去看,卻看到宇文軒,一手按在自己的肩膀上,那雙洞徹一切的眼睛,正注視著他。
“伯父……”蕭雲鶴仍舊沒有完全從剛才所感受到的那種震撼中解脫出來,茫然地叫道。
“覺得很震撼吧?當年我第一次來這裏的時候,也和你現在一樣,發了白天的呆。你現在的心情,我能明白。”宇文軒理解地說道,走了過來,和蕭雲鶴肩並肩地向著那麵城牆看去。
“這座城牆……很不一般……”蕭雲鶴想了想,隻想出了這麼一個很模糊的形容詞。
“大齊建國不過數百年,但是京城這座城池,卻已經聳立了上千年。這四麵的青磚木石,都經曆了千年的風霜,都有著它們的故事。等你進去了裏麵,看著裏麵的民生百態,你就會生出更多的感觸了!”宇文軒在一旁慢慢地說道。
“伯父想要守護的,就是像這樣的一份曆史嗎?”蕭雲鶴若有所思,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