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懷光、楚彥、李晟等人,因為輔助漢王成功收複帝都,也功勞巨大。老頭對這三人也是做出了重重的褒獎。除了加食邑、賞錢帛,還讓李懷光繼續擔任了太尉和中書令,楚彥與李晟則是做到了同中書門下平章事,以武將入閣當起了宰相。
老頭雖然有點糊塗,有些事情還是相當的清楚的。他很明白,這些人都是漢王的親密僚黨,這一回收複帝都這樣震驚天下的功勞都幹下來了,當然要讓他們在朝堂之上也有一席之地,不然就會難以服眾了。另外,他也隱約有些感覺到,盧杞那一班人,的確是勢力太大了一點。如果想要有一些人對他構成製衡,漢王這一撥自然是最好的人選。
與此同時,老頭自己也沒忘了要照顧自己的寶貝兒子李誦也來分一杯羹。東宮左庶子王叔文,連升三級被調入了閣部,升任為宰相;王伾則是由翰林院學士做到了東宮詹事、中書舍人,也入了閣部在宰相們身邊辦差。另外,這一次跟隨皇帝到奉天的大臣們,也都受了賞賜,其中表現得比較好的幾個,也是飛速升遷。其中最快的,莫過於前劍南節道使張延賞,就是那個給奉天送過幾次錢糧的‘大功臣’,老頭早早便放出話來要讓他入閣理事的;還有一個,就是陸。此人年方三十出頭,卻十分令人意外的從諫議大夫被一舉提成了宰相。
一個朝會下來,朝堂格局發生了翻天覆地般的變化。明眼人都清楚,眼下朝中呈現了三足鼎立的局麵:太子、漢王、盧杞三方勢力,旗鼓相當。
蕭雲鶴卻感覺,這許多關乎天下大事的決定,根本就是皇帝一個人在左躥右跳像伎子一樣的討好眾人。而太子和漢王他們這些人,則更像是在坐地分贓。所有的一切人事任命,似乎都不是為了帝國的利益而做出的,而是皇帝為了……安撫人心,不得罪人。
收複帝都的大事幹完,蕭雲鶴突然一下就清閑了下來,可做。國都九門有李的神策軍打理,城外的數萬朔方大軍由楚彥和徐庭光統率,就連皇城禁衛也交給了宦官霍仙鳴。他這個天下兵馬大元帥徹底成了名譽頭銜,都沒什麼人去提及了。
不過,倒有一些私事,也是時候處理一下了。比喻說,重返漢王府,將那處家舍好好的整理一番。朱泚霸占國都的時候,將一位將軍一家子殺光,東西也搶了個幹淨,唯獨留下空蕩蕩的板壁沒給拆了。後來讓一些偽官住了一陣,搞得亂七八糟的。
皇帝親自下了旨意,讓將作監的人一定要將漢王府給收拾好了。俱文珍這個漢王府總管這下可就得勢了,對那些將作將的三品、四品大員們吆五喝六當成下人來使,這些人也隻能唯唯諾諾的聽命行事。誰讓漢王是眼下最炙手可熱的人物呢?他身邊的近侍宦官自然也要跟著身價暴漲了。
短短的幾天時間裏,漢王府搖身一變,從一處破敝的房舍,變成了富麗堂皇的親王宅第。自從唐高宗永徽年間起,大齊的親王們一般都不住到分封的番地去了。太子自然住在皇城東宮,而親王公主們則是比較集中的住在朱雀大街西麵的‘十王宅’裏坊。到了玄宗年間,這裏又被人習慣的稱作‘十六王宅’。意思就是,這一片裏坊附近,住的大多是皇室的宗親。‘十六’當然也隻是泛稱了,並不僅僅隻有十六家皇親。
蕭雲鶴的漢王府,無疑便成了眼下十六王宅中最引人注目的一處所在。漢王府離朱雀大街主道最近,坐東朝西,打開大門幾乎就能看到朱雀街。門口兩隻大石坐鎮,朱紅油漆卯釘大門,門簷鬥拱上是一對戲珠的三爪金龍。稍有點常識的人,看到這副景象也就會明白了--這裏肯定住著皇室王親。而且那幅門匾更加說明了這一點,上麵寫著三個大字--“漢王府”。
眼下這若大的國都城裏,還有誰不知道“漢王”的鼎鼎大名?
將作監的人沒日夜夜的趕,短短幾天時間,就將漢王府修繕一新可以入住了。因為畢竟不是喬遷新居,而且家裏之前還發生過一些死人的慘劇,所以蕭雲鶴也借此沒有聲張,隻是靜悄悄的搬了進去。
進了大門,左右都是綠蔭蔽道,花香鳥語,環境還算不錯。主宅是一棟鬥拱飛簷的大瓦房,大氣而又寬敞,倒也還合蕭雲鶴的心意。左廂有幾進院落,是供客人和下人居住的客房和耳室,以及存放東西的雜間。右廂則是一片正房,專供漢王府僚屬和親兵們住的。難得是後院還有一處小池,建了假山流水和小橋樓亭,環境清幽。還有一處較大的綠茵草地,間或的栽種了一些奇花異草,倒是一處靜閑休息的好去處。
在國都這個寸土寸金的地方,能有這樣大的一棟宅子,也算是難得了。雖然習慣了皇城裏的奢華與堂皇,但蕭雲鶴對這處地方也還算滿意。反正自己現在孤身一人,隻要一間鬥室即可安身,地方大了反而會空得慌。
皇帝賞賜的百餘名仆從也都到了漢王府,開始忙活了。這些人都是從掖庭調撥來的皇室下人,不是一般的收買來的丫鬟仆人。這其中有十餘個宦官,二三十名宮女,另外再就是一些廚子、馬夫、小廝人等。從今天起,這些人都成了漢王府裏的私財,如同馬匹一樣,可以自由的宰殺買賣。
在漢王府裏逛了一圈以後,蕭雲鶴也就對這塊對方沒了多大好奇心,反而開始憂慮--自己接下來該幹些什麼?莫非還要盼著朝堂上出事,或是有戰事興起,自己才會有機會露頭麼?
若大的漢王府正堂裏,蕭雲鶴有些慵懶的坐在正中一張太師椅上,突然感覺有些無聊和落寞,情不自禁的就懷念起前不久,在軍旅中度過的那段日子來。那時候,自己的目標明確,每天都過得十分的充實忙碌,一天天眨眼閃逝就沒了。現如今,卻感覺這時間不知道該如何才能熬得過。想找人對對奕,也不知道該去叫誰。漢王府上下,除了他這個居高臨下的漢王,職輩最就高的就是宋良臣和高固這兩個正五品典軍。宋良臣目不識丁全然不識風雅,高固沉默寡言半天不說一句話,要蕭雲鶴去找這兩人聊天,非活活悶死不可。其他的一些人,就更不用說了。蕭雲鶴不用開口,這些人多半就跪到了地上惶恐不安。
蕭雲鶴正感覺有些沉悶想找些事情來做的事情,俱文珍走了
報,說有人求見。
“來客了啊?好。”蕭雲鶴心裏居然還有了一些歡喜,也不問是誰,馬上揮手道,“有請。”
客人被請了進來,蕭雲鶴一看,不是別人,還是個熟人--端王傅,吳仲孺。就是那個‘圖謀’要當自己老丈人的家夥。
蕭雲鶴一見他氣就不打一處來了,剛剛有的一點好心情馬上飛灰煙滅。但吳仲孺今天可是端王差譴來的,算是對漢王進行一次‘友好訪問’,恭喜他升官發財,還帶來了一些禮物。
也罷,伸手不打笑臉人,蕭雲鶴強顏歡笑的接待了他,收下了禮物將他打發走了。吳仲孺始終是那副笑眯眯的活佛臉,倒也十分識趣的沒有提起嫁女兒的事情。
吳仲孺前腳剛走,俱文珍馬上又來報,說有人求見賀喜。
而且還是許多的人!
蕭雲鶴驚了一驚,心想我不過是重新住進了自家院子,不用大張旗鼓的來賀喜吧?莫非都是看到我剛剛死光了身邊的女人,提前恭喜我要換新茬兒了麼?!
不過既然人家都來了,蕭雲鶴也不好拒人於千裏之外,隻得一一的請了進來。這一進來不打緊,接下來的半天時間裏,蕭雲鶴都在疲於奔命的應付這些人。大到宰相盧,小到四品鴻臚寺卿;近到太子親侍,遠到一些節度使的跑腿,林林總總,大約來了數十批人。大小的包裹禮物,也堆滿了正廳房邊的一間茶室。俱文珍光是執筆登記這些來客名單和記載禮物,都累了個手臂酸麻。
到了後來好不容易告一段落的時候,蕭雲鶴無可奈何的躲了起來,讓俱文珍詐稱漢王出去郊遊了,才將隨後還在趕來的一批人給擋了回去。
蕭雲鶴獨自一人躲到了後院,抱著一張古箏坐到了小水池的亭子裏,長籲了一口大氣。這一悶能將人悶死,一忙能將人忙死。朝中的這些個官員,就像是蒼蠅一樣,誰家得勢了,便齊頭湧上要討個彩頭。當年自己當皇帝的時候,也時常聽聞手下的得力臣子門庭若市。沒想到自己今天也遇到了這樣的事情。來的這些人,也談不上是有求而來。大部份人隻是來混個臉熟討個交情,為日後行事鋪條後路。
“官場麼,就是這樣。”蕭雲鶴無奈的苦笑,“這裏沒有什麼真正的情誼可言。唯一永恒不變的,是利益。”
他輕撫著古箏獨自彈奏起來。一曲《高山流水》的箏曲,從他手中悠然而出。《高山流水》是先秦的秦師俞伯牙所創。分為琴曲和箏曲兩種。而這兩種曲子,在餘下的千年來都演變為不同的流派和種類。一向精通喜好音律的蕭雲鶴,眼下所奏的,就是魏晉時流傳下來的一種箏曲。到了如今的大齊,這首曲子幾乎就要失傳。前世當皇帝時,他也是好不容易才得到曲譜,因此而愛不釋手。
天氣已經有了一些微涼,冷風裹著落葉四下飛旋。蕭雲鶴半閉著眼睛,在涼亭裏獨自的彈奏古曲,仿佛就聆聽到了俞伯牙當時的那種心聲,不由自主的心中感歎--知音難求。
他突然感覺很孤獨。
仗打完了,喧囂隱去了。他的身邊,變得安靜得可怕。除了思念長孫皇後那些已經作古百年的親人,和李靖、房玄齡那些英魂無蹤的臣子,他突然發現,自己已經無事可做。現在這身邊,沒有親人,沒有知己,更沒有可供傾心一敘的紅顏。
蕭雲鶴,他畢竟也隻是人。想到這些,情不自禁的長歎了一聲,悠悠自語道:再世為人,一切都要從頭開始。看來,我也隻能揮別那些記憶,在現在的這個世界裏,尋找一些屬於自己的東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