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雲鶴朝門口一看,這不是那個肥得像豬的宦官霍仙鳴麼?
霍仙鳴碎著步子一身橫肉顫抖的跑到蕭雲鶴身前,拱手行了一禮說道:“大人爺,手下的小廝們不懂事,衝撞了大人府上的高朋和將軍,還請恕罪、千萬恕罪!”
“哦,霍總管。”霍仙鳴是皇宮禁苑監的總管,蕭雲鶴就這麼稱呼他了,“這麼說,是你手下的人,跟宋良臣他們鬧上了?”
霍仙鳴滿臉堆笑的說道:“大人息怒、息怒。都是那些小子們不懂事。我回去後一定狠狠的抽他們,讓他們長長記性。剛剛我已經跟大理寺卿張大人說過了,我們撤回原訴,這件官司,不用打了。大人爺說說,這樣能成麼?哦,要不,我讓那些小子們,全都跪到漢王府上去,讓大人發落如何?”
“那倒是不用了,本王還沒想過跟他們一般見識。既然霍總管都來說話了,本王也就不計較了。”蕭雲鶴眼見事情可以大事化小,也就懶得跟這些人耗了,但有一件事情仍然不明白,於是對霍仙鳴問道:“不過霍總管,這宮市是怎麼回事?”
“這個嘛……”霍仙鳴笑得有些詭譎,壓低聲音說道,“大人還是別要問了。其實……那些個小子們,的確是我差譴出去的。我一個伺候皇帝陛下的宦官,自然不敢擅自下這樣的命令……”
霍仙鳴話裏的意思太明顯不過了:宮市,是皇帝讓幹的!而且據高固所說,所謂的宮市,就是宮裏的人到市集上取人貨物----白拿!
這麼荒唐的事情,他老頭也幹得出來?蕭雲鶴心頭的怒火騰騰的就冒了起來,恨恨的瞪了霍仙鳴一眼,一抖袍朝外走去:“高固,回府!”
蕭雲鶴盛怒之下,也懶得等高固等人了,出了大理寺就飛身上馬,疾馳而走,徑直出了皇宮。他真的很想現在就進宮,把那個正躺在龍床上蠢睡的老頭揪起來,三拳兩腳揍得他滿地找牙。
可他畢竟是非常之人,將這番怒火生生的按捺下來,沒有發作。
回到府裏的時候,已經是酉時末刻,回廊屋簷下已經掛上了燈籠,正廳裏也掌著燈。俱文珍仍然沒有回來,幾個小廝宦官接到蕭雲鶴,見到一臉寒霜都不敢正眼去瞧,心驚膽戰的接過了馬匹照管去了。
蕭雲鶴走到正堂,滿胸的怒火無處發泄,正要狠狠一腳踢到門上,抬眼卻看到大廳裏麵坐著一個須發皆白的老者,不由得驚咦道:“先生?”
來人正是當朝元老、被人稱作顏魯公的老太師----顏詩章。
顏詩章見蕭雲鶴正了屋,從座椅上起了身來略施了一禮:“漢王大人。”
“先生快請坐。”對於顏詩章這樣的名士忠臣,蕭雲鶴向來還是十分敬重的,連忙上前回了禮,請他坐了下來。
顏詩章已經七十餘歲了,但也曾是在軍旅裏磨練過的人,身板仍然很好。湛亮的白眉下,一雙眼睛炯炯有神,正凝神看著蕭雲鶴,看似就要將他的心思看穿。
“漢王如此盛怒,遇到了什麼事情?”顏詩章也不拐彎抹角的客套,直接就開問了。
蕭雲鶴餘怒未消,長長的籲了一口氣,勉強笑道:“些許小事耿耿於懷,讓先生見笑了。”至從那天在奉天城頭與顏詩章見過一次以後,蕭雲鶴對這個老驥伏櫪老太師,還是有了幾分好感。更何況,蕭雲鶴素來也喜歡詩辭曲畫。聽聞顏詩章乃是當朝第一書法堪與王羲之比肩。心裏也對他更多了幾分敬重。
“漢王不說,老夫也知道。”顏詩章但也是個直爽的人,眉頭輕皺撫著白須說道,“今日黃昏時,西市上有人鬥毆。當時老夫正巧就坐在不遠處的一間酒樓裏,與玄卿公把盞敘閑。”
“哦,原來先生都知道了?”蕭雲鶴略看了他幾眼。老頭子的神色有些凝重,看似心事比自己還要重。於是問道:“那先生此來,必有教誨了?”
顏詩章一聽蕭雲鶴這話,不由得略感驚奇,忍不住多看了他幾眼。心中尋思:來日來多番聽聞他與往日大相徑庭,像是換了一個人。那日在奉天城頭他尊我一聲先生,也未嚐放在心裏。今日再次相晤,卻感覺此人的確是與往日大不相同,言辭談吐儒雅知禮……他的身上。究竟發生過什麼事情呢?這還是昔日地那個一位將軍麼?
蕭雲鶴也淡淡的看著顏詩章,發現他的神色多了一絲疑惑,心想他大概是感覺出我的異樣了……昔日的一位將軍。隻是個臭名昭著的紈絝子弟,斷然不會對他如此客氣吧?
顏詩章略自沉吟了片刻,徐徐說道:“教誨是不敢當。..老夫此來,是怕大人一時衝動做出糊塗的事情,於是想來相勸。沒想到剛到了大人府上,大人已經急匆匆地出門了,於是隻好在這裏坐等大人回來。看來,大人這一趟進宮。並不愉快?”
“嗯……”蕭雲鶴也不否認,悶悶的長哼了一聲說道,“打架這件事情,本身並沒有什麼。那幾個挨打的宦官,不認得我府上的那些人。要不然也不會打起來了。後來皇宮內苑監總管霍仙鳴出麵調停,這件事情也就算罷了。我的人也放了出來。”
顏詩章眉頭一擰:“既然如此,那大人為何還怒氣填胸?”
“先生。”蕭雲鶴麵色略沉,有些氣悶地說道,“朝廷從什麼時候開始,有了宮市這一舉措?”
“已經有了一兩年了。這個……”顏詩章眉頭皺起,狐疑的看著蕭雲鶴,“你居然不知道?”
蕭雲鶴腦子裏飛快的尋思,脫口說道:“實不相瞞先生。至從在奉天那一場大病之後,我神思混亂,許多的事情都不記得了……唔,這個宮市,怎麼會是這個樣子?公然在市集上以低價收購百姓貨物,有時甚至是不給錢。朝廷怎麼會幹出這樣的事情,這分明就是公然搶劫!昔日朱霸占國都時,百姓就對他地惡行深惡痛絕。眼下朝廷剛剛重立,怎麼能幹這種大失人心的事情?”
顏詩章輕輕的揚了幾下手,示意蕭雲鶴稍安勿躁坐下來,然後不急不徐地說道:“大人稍安勿躁。老夫今日所來,正是為了這件事情。老夫知道,大人肯定會對宮市極其不滿。其實不隻是大人,朝堂之上,許多的大臣都對此不滿,而且曾多次提出意見,但皇帝都沒有取締宮市。其實宮市最開始不是這樣子的。起初,是由朝廷派出的官員負責,派出人手在市集上采納百姓的貨物。看到合適的,當場錢貨兩清,貨物運入宮中。可這次重回國都後,宮市的事情,就由宦官們負責了,繼而演變成了這個樣子。”
“這麼說,是霍仙鳴那個小人的主意了?”蕭雲鶴一想起那個肥得像豬地宦官,心中沒來由的又有了火氣,“他一個閹人,居然如此大膽,敢歪曲皇帝的旨意,在外麵胡作非為?真是該殺!”
“沒有那麼簡單。”顏詩章看來對個中的情由相當的清楚,緩緩地搖了搖頭,說道,“宮裏的宦官們,長年累月在宮中服侍皇帝,悶得壞了都比較喜歡出來遊玩。而且他們沒了別地欲求,一般都比較貪財。這些人負責了宮市的事情,就免不得要沾些油水。比如說,價值一百文的東西,起初他們就會跟貨商講價,說成九十文。這十文錢,就歸自己得了。而且他們是宮裏派出來的人,貨商們也一般不敢跟他們計較,於是常常以低價賣給他們。時間一長。宦官們都知道這趟差事能賺錢了,於是蜂擁而上。宦官們在宮裏,身份差異等級明顯。三五個人裏麵,就有一個領頭的。領頭的拿了差價分一部分給手下人和自己,然後還要向上麵獻好處。這樣一層層下來,每人分一點,所剩的錢就不多了。於是。再從百姓貨商那裏壓價,就成了他們賺錢的重要途徑。時間一長,就演變成現在這個模樣了。”
蕭雲鶴算是明白了他話裏的意思,說道:“這麼說,宮市。實際上就是打著皇帝聖旨地幌子,宮裏的全體宦官們都在中飽私囊了?”
“可以這麼說。”顏詩章說道,“所謂法不責眾,如果要追究起來,宮中的所有宦官都有責任。而且是這件事情。是皇帝起頭的支持的,所以也沒有人敢站出來強力的反對。而且真要追究起責任來,又具體落不到哪一個人的身上。於是惡性循環。宮市愈演愈烈。”
蕭雲鶴算是明白了,緩緩點了點頭,說道:“那先生地意思是,要我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要理這檔子事,對麼?”
顏詩章抬眼看了蕭雲鶴,眉頭緊緊皺起,說道:“當然不是。”
“那要如何?”蕭雲鶴追問。看來顏詩章心中已經有了主意。
“大人浴血奮戰舍生忘死。好不容易收複帝都重拾人心,怎麼能讓這些蛀蟲們將剛剛看到的一絲曙光吞噬?”顏詩章一字一頓,有些激奮的說道,“眼下這朝中,敢管這事的人已經不多了。敢管而又能管的人就加稀少。大人又如何能夠袖手旁觀?”
蕭雲鶴微微一怔,沒想到顏詩章還真是老而彌堅滿腔赤誠。於是拱手道:“願聽先生指教。”
顏詩章臉上,露出了一抹甚感安慰地笑意,馬上又有些高深莫測的說道:“這件事情,是要直逆龍鱗的,辦得不好,就會龍顏大怒,沒什麼好處。所以,老夫建議大人,不要親自出麵。”
“那該如何辦到?”蕭雲鶴對眼下朝中的情形,自然遠沒有混跡了數十年的顏詩章那樣清楚。而且自己一時盛怒之下也沒有思慮太多,目前也很想聽聽他地高論了。顏詩章微微一笑,說道:“當今朝堂之上,最能說話的,唯太子、大人與另外一人。這件事情,還得著落在那人身上。”
“陸升?”蕭雲鶴一醒神,心念一動就想到:把陸升當獵犬使,讓他與霍仙鳴對咬?這的確是不失為一個好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