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百三十一章 抽薪(1 / 3)

蕭雲鶴清楚的看到,李懷光的喉節滑動了幾天,正在努力地控製著自己的感情。細下一看。他的眼圈已紅。

蕭雲鶴目視前方,說道:“李懷光,去和你的兄弟們,做一番道別吧。朕和良器,在這裏等你。”

“陛下。謝謝你……”李懷光長吸了幾口氣,聲音有些發顫的說道,“不過,不用了……罪臣,實在沒有臉麵。去麵對那些熱血男兒。要是讓他們知道,罪臣是以這樣地一個罪名和原因離開他們……他們會受不了的。”

蕭雲鶴皺著眉頭說道:“如果不讓他們知道……他們會永遠逼著朕,找朕要人。朕也是帶過兵的人。知道一名將帥。對一支軍隊來說意味著什麼。那就是它的魂,他的魄。眼下這兩萬朔方軍,被重組編入其他軍隊,這是肯定地。不過,朔方之魂朔方之魄,應該永存下去。李懷光,不管你是好人還是壞人。但是在朕的眼中,你永遠都是一個敢做敢當頂天立地的漢子。自己犯下地錯。就要自己去坦然麵對。如果你就這樣一聲不吭的走了,朔方男兒們,會很失望的。”

“罪臣知道了……”李懷光長長的歎了一口氣,拍了一下馬徐徐上前。突然又勒馬回韁跳下馬來,對著皇帝磕了三個響頭。然後。又一聲不吭的跳上馬,朝軍營奔去。

一旁的李晟也感慨道:“李懷光。真是一個血性肝膽的性情中人啊!拋開他的事非成敗不說,微臣對他,地確還是有幾分佩服的。畢竟人這一生,沒有幾個人能活得像他這樣的本色。”

“是的。他是一名純粹的將軍。”蕭雲鶴說道,“純粹到像一個孩子王。不過,這種純真和本色,真地很令人動容。隻是很可惜,這樣的純真與本色,往往又是世俗和國法所不能容地。誰也不能肆無忌憚的生活在這世上。朕這個皇帝,也不行。”

李晟點了點頭,默然無語。心中想道:難怪皇帝從一開始就執意不肯殺李懷光。原來他對李懷光,是這樣的了解和理解。李懷光天生就隻是為戰爭而生,而對政治相當的白癡。就像皇帝所說,他隻是純粹的將軍、一群孩童的孩子王。在他的世界裏,除了他的軍隊和將士,沒有其他過多的東西。如果這世上還有唯一一個他尊敬的人,那肯定是皇帝無疑。很可惜,在這群孩童與皇帝之間,他選擇了孩童,放棄了皇帝,最後他失敗了。事情就是這樣,像一場遊戲。而這場遊戲的勝利者,也不見得有多好過。這一次事件就如同一把雙刃劍,將雙方都重創了。

李懷光進入軍隊裏說了些什麼,做了些什麼,蕭雲鶴和李晟等人,都不知道。他們隻是在這裏靜靜的等了一個時辰。遠遠聽到軍隊裏,傳來整齊而威壯的鼓聲、錚響。平日裏聽來威武莊嚴的軍樂,現在聽來卻透出許多的無奈和淒婉。那應該,是朔方的軍士們在和他們的父帥辭別。

蕭雲鶴這樣做,倒不是純粹的是為了照顧一下李懷光的感情。他這個雄踞朔方多年的大元帥,可不能這樣悄無聲息的走了。來得清楚,也要去得明白,否則那幾萬軍士那邊,可不好交待。軍心如果不穩,那可就是大忌了。蕭雲鶴足夠相信,李懷光這一趟去軍營,會說一些該說的話,做一些該做的事情,不會亂來的。

男人之間的信任,有時候就是這樣簡單,不需要太多的理由。這個時候,皇帝與這個被廢的大元帥,隻是兩個男人而已。

許久以後,李懷光回來了。騎著馬,步履不快不慢,表情平靜淡然。他跑到了皇帝和李晟的麵前,下馬,跪倒。磕了九個響頭,然後一聲一吭的朝西南方向徒步走去。緊接著。幾個禦史台的禦吏,押著徐庭光也跟了上去。

蕭雲鶴騎在馬上,一直靜靜的看著整個過程,一字不語。直到李懷光等人的身影,消失在了夕陽映照之下的秦川山丘之後。

蕭雲鶴和李晟,齊齊地一聲歎息。

李晟猶豫了半晌,還是說道:“陛下……李懷光。今天為何始終不肯和陛下與微臣,說上兩句話呢?”

“不知道。”蕭雲鶴淡淡的說道,“不過,假如朕是現在的李懷光,朕也會說不出話來。我們之間。實在是太過了解和熟悉。熟悉到有些話,根本不用說出來,對方也能理解和體會。所以,有些言辭反而像是多餘的了。朕現在隻是希望,李懷光能夠解開心結。從此安渡晚年。”

“陛下,微臣想說的是……”李晟說道,“李懷光。不像陛下這樣有著遠見卓識。他所能看到的,隻是現狀。要想讓他解開心結,唯一的辦法就是兵製革新成功。所有地朔方軍將士,都能有好的命運和前途。唯有如此,他才能徹底的安心。”

“朕明白了。”蕭雲鶴點頭,瞟了一眼李晟馬上的箭鞘,說道,“良器。借支箭給朕一用。”

李晟疑惑不解,還是照做了。一枚齊軍軍中常見的破甲箭,遞到了皇帝地手中。

蕭雲鶴雙手握箭使勁一擰,將箭折成了兩半。然後從自己懷中掏出一麵黃手絹,將那枚折斷的箭頭包了起來。

“來人。”一名飛龍騎將士跑了上來。拱手應命。

“將這個東西,趕上頭交給李懷光。”蕭雲鶴說道。“告訴他。朕給他一個特令。這枚箭頭,就是信物。如果哪一天他想回到中原來走一走,看一看了。可以帶著這枚箭頭,來見朕。他可以在國都,逗留三天。”小卒接過黃布包,快馬奔走了。

李晟微微一驚,低聲道:“陛下……重刑流放之人,非平反與特赦,是不許離開流放之地的。這樣的做法,有違規矩。”

蕭雲鶴淡然道:“規矩也是人定的。朕是皇帝,小破一下例也不過分吧?朕給他這個特令,就是想讓他在今後地有生之年,能到中原來親眼看到,那些朔方軍的將士們能在兵製革新之後,過得比以前更好。拋開君臣關係不說,李懷光,也是朕很欣賞的一個男人,很要好地朋友。他這生最大的一個願望,朕怎麼忍心不滿足他?”

李晟默然點頭,心中暗道:當年皇帝為李懷光拔箭吮毒,被李懷光當成了這一生最刻骨銘心的事情記在心頭。雖然李懷光對這件事情從來不說,但我們都清楚,他下定決心謀反的時候,心中肯定也是很痛苦的。皇帝送他這樣一枚箭頭,是不是也是想留給他一個情意的紀念?皇帝的心思,沒有人知道。唯一可以肯定的是,皇帝也是一個性情中人。隻不過在很多地時候,他的性情,必須要為大局做出讓步,不可能像李懷光那樣單純和本色。皇帝,也不容易啊……

夕陽西下,蕭雲鶴和李晟,調馬朝國都而去。

李懷光走了,蕭雲鶴的心中不免仍有些失落。不過,李懷光的事情,也讓他頗切感覺到,這一係列的革新措施,已經到了騎虎難下、非推行不可地地步了。

“良器,朕決定,削王裁吏了。”蕭雲鶴輕聲,但很果斷的說道,“武元衡那邊,已經準備好了。裁汰冗員檢點吏製地各項措施,已經預備完善隻待推行。但是在這之前,朕必須要先做出表率,那就是削王。朕決定了,將朕的長子燕王李鐸,降為奉天郡王。皇長女李珠兒,降為藍田郡主。”

“陛下!”李晟吃驚的說道,“曆來皇長子,從來沒有當郡王的先例,就算不是太子,也至少是個親王啊!”

蕭雲鶴眉頭輕鎖,說道:“那這個例子,就從朕這裏開始吧。等他日他長大成人,有了實際的才能和業績,朕再考慮把他升為親王。朕出生的嫡親兒女,都隻當郡王、郡主。所有其他的非嫡親皇族子女,隻封縣主、縣公。”

“這……”李晟愕然。其實他也知道,皇帝這是要以身作責。如果連皇長子都被削王了,天下皇族貴戚,還有誰敢有怨言?

蕭雲鶴接著說道:“所有李氏皇族,除有重大貢獻或是軍功者除外,其餘人等,一律降為國公、縣主。從此不再享有親王特權與封邑。良器,你認為朕這個措施,妥當麼?”

李晟思索了片刻,說道:“一名親王,現在要占有百頃良田、仆奴數百。小則暴富一方,大則尾大不悼。陛下削去親王,能為國家節約極大的一筆開支,減輕百姓的許多負擔。微臣認為,這是善舉。之前,關內的皇族們對陛下陽奉陰違心懷怨恨,現在甚至還密謀造反了。陛下用雷霆萬鈞的手段將這一場陰謀撲滅,製裁了幾個關內的重要皇族。現在再推行削王之策,相信也是水到渠成順理成章的事情。”

蕭雲鶴微微的笑了一笑,苦笑,然後說道:“所以,朕這幾天有時候在想,朕真不知道是該痛恨李懷光,還是感謝李懷光。他雖然罪薛謀叛,但反過來倒是幫了朕一個大忙。要不是有關內皇族聯合大元帥密謀反叛,朕要削王,恐怕還會缺一個理由李晟也是無奈的笑了一笑,搖頭。

“回去吧。”蕭雲鶴振了一下聲調,提高聲音說道,“李懷光走了,我們要做的事情還很多。這一場沒有烽煙的戰爭,已經打響了。”

一兩個月以後,前去撫慰河北並州的宰相陸贄,回來了。在他離開國都的這段時間裏,關內可謂是發生了翻天覆地一般的劇變。

數名皇親聯合大元帥李懷光謀反,現在已經盡數被浪放。除了他們以外,其他的所有李氏皇親,都被削去了王爵,降為國公、縣主。連皇帝的長子和長女,也都降了一級。這一切,可都不是做一做表麵功夫就了事,更不是政治做秀。皇帝在向所有人昭示一個決心:將有一場巨大的轉變,降臨在大齊王朝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