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當下雨天,鬼魂都會找地方避雨。圖書館是晚上人最少的地方,因此都被鬼魂擠滿了。
我走出宿舍的大門,沿著那個非常陡的斜坡上去,走到路口右拐,經過櫻花大道,再下坡一直往校門的方向走,快走到校門的時候,左手邊能看見圖書館的大樓……做鬼以後仍然要用兩條腿走路,這實在是太出乎我意料之外了。
路上碰見幾個打籃球的男生,他們有說有笑地從我身邊經過,其中一個一邊走一邊拍打著手中的籃球。那個拍打著籃球的男生沒有察覺到,在他的身後,還站著一個影子,一直跟著他們,也同樣一邊走一邊拍打著手裏的“籃球”……當我看清楚的時候,發現那不是一個籃球,而是……人頭。
我連忙別過頭去,匆匆地走過他們,這時,我聽見一個聲音不遠不近地傳來:“要不要一起打籃球……”
我不敢回答,也不敢去看,加快了速度,走上另一條小道。
圖書館就在前方不遠處,樓頂的時鍾顯示,現在的時間是6點23分。
“好的,7點見。”薑為的短信是這麼回複的。
離約會還有很長的時間。我在圖書館大門前的長凳上坐了下來。6點半,正是圖書館關門的時間,有不少學生從裏麵走出來。門口停著的自行車一輛一輛被推走,門前的平地很快變成一大塊空地。當大廳的燈熄滅,管理員最後從大門裏走出來,鎖上門轉身離去的時候,我看見圖書館每一層樓的窗戶上,開始不斷地出現一個又一個的黑影。
我知道他們全都是鬼魂,但沒有想到,圖書館裏會有這麼多。
“今晚會下雨。”一個聲音幽幽地傳來,嚇了我一跳。
不知道什麼時候,我旁邊坐了一個女生,她正低著頭,看著自己的腳,腳上,是一雙紅色的襪子,沒有鞋。她是在對我說話嗎?
我猶豫著開口:“你是在跟我說話?”
“是啊,除了你還有誰能聽見我說話?”她慢慢地抬頭看我。這是一個極漂亮的女生,一頭微卷的短發,小圓臉,眼睛又黑又亮。隻是,既然她能看見我,並且也能聽見我說話,也就是說,她現在已經和我一樣了。
“你也是?”
“嗯,”她又繼續低頭看她的腳,“已經三個多月了。”
“那麼,你是怎麼……死的?”
“你在等人嗎?”她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對,還要等很久。”
“我也在等人。”
“你剛才說今晚會下雨,是什麼意思?”
“你沒看見圖書館裏的那些嗎?”
“跟下雨有什麼關係嗎?”
“他們是進圖書館避雨的。每當下雨天,鬼魂都會找地方避雨。圖書館是晚上人最少的地方,因此都被鬼魂擠滿了。除此以外,還有關了燈的教室,寢室的廁所,空了的門衛室、實驗室,這些性陰的地方。有的鬼魂還跑到隔壁醫學院的停屍房裏去。”
原來是這樣。可以想象,學校外麵的人們都下了班的辦公樓裏,已經停用的電梯裏,關了門的餐館裏,公園裏……也許在下雨天,也同樣擠滿了……鬼魂……
“我等的人來了。”她突然說。
順著她視線的方向,我看到通往圖書館的路上,走來了一個女生。她走到我們麵前原本停滿了自行車的空地上,站住,左右看了看,然後拿出手機,拇指快速地按了一陣手機上的按鍵。很快,我聽見了短信的嘀嘀聲。
聲音從我旁邊傳來。而坐在我旁邊的女生正從口袋裏拿出一個手機,查看了短信之後,又回複了一條過去。這時,我看見空地上的那個女生臉色突然變得慘白,緊張地四處張望著。
我能想象那是一條怎樣的回複。旁邊的女生站起來,對我說:“我走了,再見。”然後向空地上的那個女生走去。那時,我看見她的眼睛裏充滿了恨意。
我一直看著她跟在那個女生身後,消失在拐彎處。不知道今晚會發生些什麼。
如果我還能跟人交談,我真的很想告訴他們:
小心你收到的每一條短信。
就在這個女生離去後不久,前方的小路上,又出現了一個人。他的右手插在口袋裏,不快不慢地向我這邊走來。當他離我還有十多米遠的時候,我看清了他。他穿著一件灰藍色的格子襯衣,一條深色牛仔褲,頭發略微有些蓬亂,有點瘦,但又不是很瘦,一邊走,一邊若有所思地看著眼前的虛空。他的步伐緩慢而又沉穩,不知為什麼我的腦中突然浮現出身穿白袍穿行於古希臘市集之中的學者形象。他的年齡看上去應該是三十歲左右。
他走到我前麵不遠的地方,向四周看了看,然後目光落在我坐著的椅子上。當他在我身邊坐下的時候,我感到一陣緊張,心跳開始加快。
他會是薑為嗎?
試試看吧。我拿出手機,發了一條短信,“你到了嗎?”發送出去的同時,我聽見鈴聲在他的身上響起。
果然是他。
他從口袋裏拿出手機,那上麵正顯示著我剛發出去的內容。他輸入“我剛到,你呢?”。
而我的計劃是:“對不起,我今天不能來了,剛才有急事,我們改天再約時間好嗎?”
他輕輕歎了口氣,輸入“好的,那改天吧”。
我有點愧疚,同時又有點緊張地盼望著他站起來,回家去。我將跟在他身後,看看他到底住在哪裏,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但他並沒有立刻起身離開,而是摸了摸衣服口袋,拿出一包煙和打火機,點著了一根煙,開始抽起來。後來的十多分鍾裏,他一直坐在我旁邊,抽著煙,看著眼前這條空無一人的小路,以及遠處來來往往的人群。
我一直在看著他。一個陌生人,卻曾經是你最熟悉的人,你坐在他旁邊,他看不見你。這種感覺是很奇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