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四郎長相俊朗,舉止沉穩,頗有乃祖之風”,這是舊城文軒坊丹墨巷陳瞎子說的話。
張富弼自然不屑於和陳瞎子攀談,但對陳瞎子說的這句話卻看重的很,甚至特意花重金請京師丹青高手李箐箐書寫了四份,找良匠裱了,用黃金做的框子裝好,安在了四處宅院裏客廳的正牆上。
訪客中見到這四處字跡的紛紛誇讚張四郎賢孝,隻有娶了十二房妻妾,吃喝嫖賭敗盡了所分資產,找兄弟中家底最為厚實的張四郎尋求幫助卻隻得到十兩碎銀的張大郎酩酊大醉後哈哈大笑:“什麼賢孝,笑話,狗屁!這偏房小妾生的一個賤種事事學先祖的樣,連胡子形狀都留的一模一樣。他能成為祖父嗎?哈哈,笑話!”。
據說,張大郎酒醒後大懼,鞋子都未穿拔腳狂奔,在鬧市穿行時被一群乞丐圍住,滿口牙齒被敲的精光,腿也瘸了一條,日後,聞張四郎色變。
張四郎大名張富弼,是曾任鎮國上將軍的張弘範之孫,在同輩中排行第四。張富弼一直是同輩中最努力的一個,在哥哥弟弟們放風箏玩泥巴時,他在讀書練功;在哥哥弟弟們迷戀賭博嫖妓時,他還在讀書練功。
他是成功的,在張弘範之後兒孫兩輩人中,隻有他位列軍職,官居千戶;他又是失敗的,先祖在他這個年齡,已率軍攻陷臨安,俘宋恭帝、謝太後、全太後,而他隻是一個守在城門上日日無事的千戶。
趙氏後裔的現身京師的消息讓他全身的毛孔都興奮的炸裂開來,來自指揮使出擊追捕的命令更讓他堅信這是長生天送給他的禮物,是祖先護佑的結果。
時至巳時,陽光正好,暖暖的很是舒服。
張富弼眯眼看看空中的太陽,抽動鼻子嗅嗅,低頭用蒙語說了兩句。身材粗壯的傳令官點點頭,催動馬匹,搖著彩旗,沿路大聲呼喝。正在穩步行進的隊伍陡然加速,從快步變成小跑,小跑變為快跑,不變的依然是整齊的隊列,沉悶的腳步。
張富弼對手下的反應非常滿意,輕輕的舒口氣,漫上心頭的一絲憂慮也煙消雲散。宿衛軍的一個百人隊沒了,可那夥來曆不明的反賊想必也好不到哪兒去,那被逃回來的衛士描述成嗜血魔頭的趙家子更是癱軟在地,生死尚在兩說。再說,現在領兵的是他張富弼,他的手下也不是那些驕橫的宿衛軍。
如今朝中格局尚不明朗,可汗雖說正值春秋鼎盛,卻過於沉溺酒色,身子欠安。太子年輕氣盛,雄心勃勃,又有奇洛皇後和一幫大臣全力支持,實力不可小覷。
自己上次因大郎之語心情鬱結,對前來拉攏的依仁台言語不恭,太子也似乎對他死了心思,再也未派人來過。
這次抓住趙家餘孽,卻要分一半功勞給那東宮衛,消除誤會。
至於前右丞脫脫不花,表麵上看似失了寵,被罷黜在家,可宮中左宿衛軍的指揮權仍然在他手中,其手下心腹也安居京師各軍職,絲毫未見觸動,可汗的心裏,未必真的想動這大元的棟梁。
趙氏餘孽與脫脫不花關係複雜,這次出逃又頗為蹊蹺,事後也要上門拜訪才好,免得平白豎一強敵。
“報--”,斥候尖銳的嘶喊打破了張富弼的思緒。張富弼濃眉微皺,睜眼看看臉色煞白的斥候,慢慢撫髯道:“何事如此驚慌?”。
這斥候眼神零亂,很明顯嚇得不輕。張富弼連問兩遍,斥候才回過神來,顫著聲用蒙語說了兩句。
張富弼臉色變的陰沉,揮動馬鞭將斥候打落馬下,厲聲再次下令。
前進的隊伍再次加速,從慢跑變為快跑,整齊而激蕩人心的腳步聲直指高粱河。
高粱河上一片死寂,近百具無頭屍體雙腳叉開,如林般矗立在冰凍的河麵上,赤裸的胸膛上道道血跡,讓人觸目驚心。
屍林向南不遠處,人頭如山,張張黑洞洞的嘴巴猙獰可怖,像死神在發出無聲的嘶吼。
人頭山再向南,臨近河岸處,九匹無頭的馬兒一字排開,馬身上無頭的屍體直立不倒,十八個殷紅的脖腔猶自流淌著紅色的血沫。
馬兒身前用人頭、馬頭堆積成一個刺眼的紅色大字:死。
寒風吹過,濃重的血腥直撲口鼻,幾十名士卒彎腰狂吐,直吐的膽汁將近,猶自狂嘔不已。
張富弼暗吸口氣,勉力壓製住體內翻騰的氣息,拔刀出鞘,連聲下令。
“嗚嗚”的號角聲響起,前隊士卒精神一振,刀出鞘、箭上弦,依進攻隊形穩步推進。中隊分出兩小隊向河麵東、西方向各前探百步保護兩翼,剩下的士卒緊握刀柄,隨時準備策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