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富不仁,猶如浮萍,為官不民,不如草木。中國,正走在史無前例的頹敗之險途上,有錢人不仁慈,當官的不作為,拿槍的不殺敵,受迫的不呐喊。當今之中國,內亂外患,道德淪喪,紀律渙散,民心萎鈍。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中華民族要崛起,必須要施行新政,推舉新主義,提倡新文化……
正抄到這裏,新來的女傭小燕敲門進來,對我說:“小姐,外麵有個人在找你。”我問是什麼人,她說:“是一個男的,留著長長的頭發。”我馬上想到是高寬,問她:“他在哪裏?”她說:“在大門口,一個人。要不要我去喊他進來?”我不由地立起身,想了想,卻又默默地坐了下去。小燕問:“小姐,你是不是不想見他?”我當然想見他,可是……我見他說什麼呢?我不知道怎麼麵對他。我對小燕說:“是的,讓他走吧。就對他說,我回鄉下去了。”小燕說:“他知道你在家裏。”我說:“他怎麼知道的?”她說:“我也不知道。”我懷疑是她說的,生了氣,叫她走。她走到門口又回頭說:“小姐,你還是見他一下吧。”我說:“別說了,我不見。”她說:“那我怎麼對他說?”我說:“你想怎麼說就怎麼說!”我覺得我的肺要氣炸了,那裏麵盛滿了惡氣啊。
小燕走了不久又回來,給我帶來一封高寬的信,是這樣寫的:
點點,親愛的點點:
請允許我情不自禁地這樣稱呼你,這也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對一個女孩發出如此癡情的呼喚。那天我看了你給我留的信後,我的心一下空了,我一點心理準備也沒有,就要忍受分別的痛苦。我擔心這是你父母有意要讓我們分手才這麼突然讓你走的。也許這是我多心,也許事情比我想的還要糟糕。總之,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的真實情況,可我又是那麼想知道。這就是痛苦。愛一個人原來是這麼痛苦,整整一個禮拜我天天失眠,天天來你家門口晃悠,像一個幽靈。我希望你突然出現在我眼前,可那麼多天我見到了你家裏的每一個人,就是見不到你。我以為你真的走了,可今天我又聽說你沒走。天哪,你真的沒走?點點,我太高興了!我是一路跑來的,現在還在喘氣,你看,我的字寫得多差,因為我的手在抖。聽說你病了,我的手抖得更厲害了,哈哈。點點,我要批評你,你不該對我隱瞞病情,你病了,更應該告訴我,因為這時候你更需要我。我知道你是為我好,為了不讓我擔心,可是我隻有見了你才放得下心啊。好了,點點,你好好休息,明天我再來看你。放心,我很好,你也會很好的。人嘛,總是要生病的,不用怕,好好養病,我想著你,我為你祈禱,你一定會很快告別病魔,跟我再見的。
最最愛你的人,阿寬
一連多天,高寬天天下午來看我,我天天在“生病”,臥床不起,小燕天天給我帶回來相似的信。每一封信,每一個字,都像刀子一樣捅我心、刮我肉。我恨死小燕子,對他泄露了“我沒走”的天機。我更恨自己,命這麼苦!其實小燕是無辜的,後來我才知道,背後有一隻“黑手”在操縱著這一切,就是阿牛哥。
後來阿牛哥告訴我,他其實早知道我跟高寬的戀情,因為有一天晚上高寬送我回來,分手時他吻我的一幕恰好被他撞見。二嫂的死,說明了我們活著的苦難,真是生不如死啊。大嫂還好,有兩個孩子扯著她,天天吵著她,時間要容易打發一些。我和小蘭是最難過的,天天睜開眼睛都不知道怎麼過,想得最多的就是一個字:死。小蘭不久離開了我們家,走了,回老家去了,那裏沒人知道她的痛苦,她也許會好過一些。可我能去哪裏?我隻能呆在房間裏,像我的床,床又像我的棺材。小弟是沒腳出不了門,我是身體空了,魂丟了,不知道去哪裏。阿牛哥看在眼裏,急在心裏,他想讓高寬來陪我度過最難的時光,於是四處找他。可學校已經停課,劇院已經歇業,要在偌大的上海亂世裏找到行蹤詭秘的地下共產黨員高寬,那實在太難了。阿牛哥最後找到了,但他想不到的是,這非但不能減輕我的痛苦,反而是增加了。鬼子已剝奪了我愛高寬的權利!我怎麼能麵對他?麵對他我能說什麼呢?我還能給他什麼?我給他他會要嗎?再見了,高寬,我的愛人,請你把我忘記了吧……不是我絕情,而是命不該如此。高寬,你饒了我吧,忘了我吧,快走,快離開我,去找你新的愛人,我已經無臉見你……讀著他一封封要求見麵的信,我隻能在心底無聲地呐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