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3 / 3)

晚上,牛大偉給陳楚歌打來電話,問他在哪裏?陳楚歌說在家裏。他又問哪個家?陳楚歌說還能是哪個家?他又沒成家,爸媽的家就是他的家,沒有新家這就算不上是老家。牛大偉說他在安中辦點事,想順便接他回去,既然他回來了就算了。陳楚歌知道他說辦點事意味著什麼,便告訴他明天一大早自己要去他家,上午還要去一趟南州。牛大偉知道陳楚歌去南州看望黃建功,便說明天早上開車來接他。

大年三十的早上,牛大偉拎著一大袋禮品來到陳楚歌家裏,他知道陳楚歌每年三十上午雷打不動會給他準備一些家養的農畜產品,於是提前上門,物物交換。自從陳楚歌當上黃建功的秘書以後,他就不再白吃白喝陳楚歌的東西了。

牛大偉提出要送陳楚歌去南州,陳楚歌說:“這大過年的就不麻煩你了,你送我到車站就行。”

牛大偉說:“有件事情不能再拖了,等你從黃建功家裏出來後,咱們一道去和孫梅見個麵。”說完,徑直將車開上了通往南州的206國道。

陳楚歌這段時間心思都在施箏身上,把孫梅的事搞忘記了,現在經牛大偉一提醒,知道這件事情還沒完。可這件事情還真拖不得,因為他已經打定主意要拒絕孫書豪了,一旦拒絕了孫書豪,也就等同於拒絕了牛大偉。既然他不想趟這渾水,和孫梅見麵就毫無意義。“老大,有件事情我不知道該如何向你解釋。”

“咱們兄弟之間有話直說。”

“孫梅的事我不能答應你。”

牛大偉扶方向盤的手抖動了一下,車子在公路上走出一道“S”形,差點撞上迎麵開來的客車。他好不容易穩住車子,停在路邊,回過頭問道:“能告訴我為什麼嗎?”

“現在我還不能對你說,到時候你自然就知道了。”

“你對老大也信不過嗎?”

“請你理解我的苦衷,連爸媽我都沒說,能對你說這些我已經是下了很大的決心。”

“你這等於什麼都沒說。”

“我說了,沒辦法解釋,到時你就知道了。”

牛大偉歎了口氣,說:“既然你有苦衷,我也不勉強,再說你已經替我背過一次黑鍋了,這都是我造的孽,就讓我一個人來承受吧。”邊說邊又啟動車子。

陳楚歌愛莫能助,他從來沒有拒絕過牛大偉,也不敢想像拒絕他的後果。但現在他做到了,連他自己都有些吃驚。恐怕牛大偉更是驚訝,不會想到自己會拒絕他,否則他剛才不會把車開成那樣,現在牛大偉一定對他傷心失望透了。陳楚歌知道自己必須學會拒絕,剛剛拒絕了李剛,現在又拒絕了牛大絕,他想如果他們當自己是朋友,就應該接受這樣的拒絕,否則這樣的朋友不交也罷。

兩個人都沉默著,空氣仿佛凝固起來。許久,牛大偉開口說:“楚歌,我讓你接受孫書豪的條件,雖然也摻雜著我一部分私心在裏麵,但主要還是為你好。你現在除了工作還差強人意外,其他方麵是一無所有,其實你完全可以借這次機會發一筆橫財,有了錢想要什麼就有什麼,想玩什麼樣的女人就玩什麼樣的女人,連女模特、女明星也都不是遙不可及。你要是瞧孫梅不順眼,也可以結婚一兩年後再跟她離婚,這樣也可以分一半財產。”

陳楚歌知道牛大偉不甘心失敗,心理也陰暗至極。他從來沒有往這上麵想過,現在聽牛大偉這樣說都覺得惡心,要是孫梅知道他說出這話該作何感想?人啦,一旦隻顧自己,是什麼話都說得出來、什麼事都幹得出來的,陳楚歌覺得牛大偉麵目可憎起來,於是冷冷地說:“我記得孔子說顏回,一簞食,一瓢飲,在陋巷,人不堪其憂,回也不改其樂。”

“這種人不是聖人,就是天大的傻子。在孔子的眼裏,他是賢人,但依現代人的眼光,他就是個大傻瓜。社會是在進步,苦行僧的時代已經徹底過去了,連廟裏的和尚都耐不住清靜了,白天是和尚,經文念在口,晚上是‘花和尚’,小姐摟在懷。”

陳楚歌知道自己無法說服牛大偉,就像牛大偉無法說服他一樣,根源在於世界觀、人生觀的不同。他記得古希臘有一句諺語:狐狸多知,而刺蝟有一大知。狐狸很機靈,知道很多,但刺蝟懂得一個大道理,遇險就縮成一團保護自己。人心一亂,就很難抵禦外部的誘惑,牛大偉要不是拈花惹草,總不至於現在引火燒身?欲望是無止盡的,滿足了一個小的欲望,還有更大的欲望在後麵,張福來有了楊燕,又盯上了趙琳,下一步很可能就是哪個女模特、女明星。上帝要使人滅亡,必先使人瘋狂。陳楚歌記得有一個花花公子的故事,讓他印象深刻,這個故事發生在上世紀30年代的上海,主人公郭達開是個風流倜儻又多金的主,他有一個嗜好,喜歡“開苞”,因此他總是將年輕漂亮的處女追求到手後,玩膩了又一腳踢開。他信奉的原則是不動真感情,有一次他對一個女人動了真感情,可是他老毛病又犯了,想看看這個女人被他甩掉的感受,一天他和另一個女人在賓館開好房間,然後通知這個女人前來,這個女人性子剛直,看到這一幕後什麼都沒說就離開了,後來當他再次來到這個女人的身邊,這個女人給他沏了一壺咖啡,當一壺咖啡還未喝完,雙雙倒地而亡。這說明誰若遊戲人生,也必將被人生所遊戲。

又是沉默,這次像是兩個人故意較著勁,誰也不主動開口說話。

快到南州的時候,陳楚歌終於說:“老大,這次害你白跑了一趟。”

牛大偉說:“別這麼說,你不願意去就算了,我還是要去的,給她點錢補償一下。”

“你這樣做很對,孫梅和她爸不是一條心,隻要她一口咬定不存在這事,我也堅持原來的意見,任他什麼調查組來,也傷不了你一根寒毛。”

“但願如此吧。”

陳楚歌和黃建功見麵以後,轉交了施友明委托他送的那支長白山人參,黃建功說:“這個老施,背著我搞小動作,當初我把你介紹給他時,他說女兒還小,暫時不談,這才多長時間,你們的事就大局已定了?”

“還沒有定,施部長讓我保密,連爸媽都不要說。”

“這不明擺著嘛,讓你給我送東西,你是他什麼人啊?看來他這東西可不是好收的,到時是要讓我出麵給你們當證婚人。這樣,過段時間我跟他談談,讓他擺一桌酒,把你們的關係先明確下來。”

陳楚歌聽黃建功這麼一說,才恍然大悟。原來施友明送東西還有一石二鳥之效,表麵上看是對黃建功表示感謝,暗地裏同時也把他套住了。果然,黃建功接著說道:“他們家是紅色家庭,你要是成了施部長的女婿,別說他對你的進步會有很大幫助,就是已故的老書記這塊金字招牌,也夠你用十年二十年的了。但是,你要牢牢記往一句話:打鐵還要自身硬,隻有你自身過硬,外界的幫助才會使你如虎添翼,否則就是別人再想拉你幫你,你是扶不起的阿鬥,爛泥扶不上牆,一切還是白搭。”

陳楚歌說:“謹遵秘書長教誨。”

黃建功說:“我也得還老施一個人情,你告訴他春節後幫你解決正科。為你的事,我跟嘯天書記談過,何勁鬆提了副主任,應該重新安排一個人做他的秘書,我當然推薦的是你,他說你穩重有餘、靈活不足,還要讓你多錘煉錘煉。前兩天汪主任向我彙報,春節後解決一批幹部的職級和待遇,你們科裏定了段鵬飛和史愛玉,段鵬飛任副科長,史愛玉任副主任科員。我問怎麼沒有你?汪主任說你是剛來的。我說段鵬飛不也是剛來的,現在任命副科長,而你是公選的,應該要重點培養。中央辦公廳王主任說過,對黨辦的幹部使用上,可辦可不辦的事情要辦,可寬可窄的要寬,可快可慢的要快。汪主任問我是什麼意見?我說對一些副科長暫時不能夠提拔的,先解決主任科員,要讓他們感覺年年都有進步,這樣有盼頭才有幹勁。”

陳楚歌激動地說:“謝謝秘書長栽培!您的恩情我銘記在心、沒齒不忘。”

黃建功正色說:“你不應該感謝我個人,應該感謝黨和組織,隻要你把心思放正,把工作幹好,相信組織上不會虧待你的,我對黨辦用人的要求就是不能讓幹事的人委屈,不能讓混事的人張揚,不埋沒成績,不照顧平庸,不容忍落後。春節期間你寫一篇關於加快安中跨越式發展的文章,要站在書記的角度寫,寫好後我拿給書記看,爭取在《江南》上發表,另外,新的一年裏,你要把目標放在更高的層次,爭取以書記的名義在《求是》上發一篇,如果那樣,你在辦公室的地位就無可憾動了。”

陳楚歌知道黃建功一言切中要害,在秘書科和調研室裏,說誰是筆杆子,光靠會寫領導講話大家是不認賬的,要有拿得出手的東西,主要是在兩報兩刊上發表有份量的文章,中央一級是《人民日報》和《求是》雜誌,省一級是《江南日報》和《江南》雜誌。當年王宏年在《求是》發了一個豆腐塊,前任書記將他從辦公室副主任直接扶正。徐波在《江南》上倒是發了不少,但沒有上過《求是》,所以還是副主任,朱嘯天書記對他期望很高,不放手也就是給機會讓他表現一下,來個完美謝幕,更主要的原因是讓他自己的名字在《求是》上露一下臉。

俗話說得好“給人千錢,不如指人一條路”,陳楚歌知道黃建功是真心幫自己,就拿這件事來說,陳楚歌有心巴結朱嘯天,以他的名義投稿,即便發表了他看後不滿意怎麼辦,會不會怪罪自己未經他同意擅自用他的名義投稿?要是先送給他看後得到他同意了,發表不了又怎麼辦?這裏麵很複雜,必須得到他的信任和支持才行。現在黃建功給他搭建了一個傳遞的平台,他隻要寫好文章,其餘的事情都交給黃建功了。

牛大偉那邊也很順利,他和孫梅見麵後,孫梅很是驚訝,問他怎麼找到這裏來了?牛大偉說這都是拜她爸所賜,現在縣裏重新成立了調查組,要翻案,他是從調查組那裏得知她的地址的。孫梅說她沒有爸,還說世上哪有這樣不顧女兒臉麵的爸?她讓牛大偉放心好了,不會說出半句對他不利的話。

牛大偉告訴陳楚歌那一刻自己感動極了,丟下一萬塊錢讓她想買啥就買啥,孫梅死活不收,說她自己有手能掙到錢,現在小飯店每月的純收入就有上萬塊錢,不需要別人的憐憫和施舍。他隻好作罷。

陳楚歌說:“老大,這下你可以安心過年了。”

牛大偉說:“還是你說得對,我把事情想得複雜了。對了,孫梅還向我問起你呢?我說你考到安中市委辦公室去了,現在是秘書一科的副科長。她說她為你感到高興。楚歌,我感覺孫梅對你還挺有好感的,隻是你對她不感興趣。她是一個好女孩,誰娶了她是幸福的。”

陳楚歌不否認孫梅是一個好女人,他覺得人生中有些人是用來遇見的,有些人是用來回憶的,還有些人是用來錯過的。就像不知誰誰說的,人在一生中會遇到三個人:你最愛的人,最愛你的人,還有個就是與你共度一生的人。現實中,你最愛的,往往沒有選擇你;最愛你的,往往不是你最愛的;而最長久的,偏偏不是你最愛也不是最愛你的那個人。

牛大偉將陳楚歌送到村口,陳楚歌沿著山路往回走,到了閻王嶺,他的手機來了信息,是王蓉發來的,祝他新年快樂。陳楚歌知道過了這道嶺,他的手機就成了擺設,於是找了處避風的地方坐下來,開始發拜年短信。有了手機之後,短信拜年成為一種時尚。他首先給施箏發了一條:“在往來洶湧的人流中,有的人往左走,有的人往右走,有的隻看見彼此的背影,沒什麼印象,有的卻可以看到彼此的臉,甚至會發生碰撞,如同我與你,於是一個人的旅程變成了兩個人同行,幸福和牽掛都成了雙份的了。祝新年快樂、開心每一天!”接著他又回了王蓉的信息:“謝謝!同樣的祝福送給你!”做完這些,陳楚歌分門別類的回信息,給朱嘯天、黃建功、施友明等領導發的是“身體健康、合家歡樂”;給李剛、張福來等企業老總發的是“生意興隆、財源廣進”;給錢飛、史愛玉等同事發的是“前程似錦、心想事成”……他在發送的過程中,不斷有信息進來,一些接到他信息的幾乎都回了信息,隻有朱嘯天例外。他聽說朱嘯天是不回別人信息的,心想“別人”一定指他的下級,如果他的上級發的信息,他敢不回?也是,全市這麼大,給他發信息的人太多了,他要是一個個回根本回不了,索性一個都不回也對。

發信息是很耗時間的,給領導們不能采用群發,因為這樣顯得不尊敬,內容可以不變,但必須在每條的前麵加上領導的稱謂。給同事的短信都是群發的,這樣可以節省時間。陳楚歌前前後後花了一個多小時才搞定,站起來準備往回走,突然看見一個穿著漂亮紅風衣的女人向自己走來。

“春花!”“楚歌!”兩人幾乎不約而同地叫出對方的名字。

陳楚歌有一年多的時間沒有見到她了,她的變化太大了,和當初相比,簡直像小說裏的天山童姥一樣返老還童了,盡管她比自己年齡小一點。她的眼睛比以前顯得更大了,顯然是戴了假睫毛,臉上塗著厚厚的粉霜,嘴唇上抹了紅豔豔的唇膏,根本不像是飯店裏麵的洗碗工,而像老電影裏麵的交際花。

孫春花見陳楚歌傻呆呆地盯著自己看,粉臉微紅,問道:“你在這做什麼?”

陳楚歌回過神來,說:“我給同事發短信。”

兩人邊走邊聊,陳楚歌得知孫春花確實是在四季春酒店,隻不過是在洗浴城裏麵,這個洗浴城是外麵的人承包的。他向孫春花要了聯係方式,相約來年在安中見麵。

春節上班以後,辦公室的文件印發各科室,陳楚歌的名字赫然在列,跟黃建功透露的一模一樣:主任科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