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象對話技術的理論
記得小時候讀的一些外國小說,在前麵都有一個“人物介紹”,介紹書中將要出現的人物。雖然這有些畫蛇添足,但倒也清楚。因為意象對話技術是一個新的心理谘詢技術,所以我也有必要在探討理論之前,首先介紹一下我們本書的主人公,介紹一下他的來源。
我在一開始學習心理學時,對精神分析理論非常感興趣,特別是在研究釋夢技術時,興味盎然。先是在研究生宿舍中,天天早晨起來和舍友互相分析夢,後來就分析其他人的夢。後是癡迷於精神分析以及新精神分析的各位大師的著作。榮格、弗洛姆、阿德勒、霍爾奈等人都是我景仰的人物。因為言必稱弗洛伊德,被同學取綽號“朱洛伊德”。後來想起來,這種對待弗洛伊德的態度,像是把弗洛伊德當做了精神上的父親。而這對我很有益處,潛移默化中,內化了弗洛伊德的一些東西。當然,除了精神分析,其他心理學流派的東西也很吸引我,比如人本主義心理學的諸位大師的作品,還有一本書是法國人類學家的《原始思維》,對我的影響也很大。畢業後,做心理學教學和心理谘詢,經常使用釋夢的方法,使用得多就比較熟練了。
不過在夢的理論觀點上,我越來越遠離弗洛伊德的思想。弗洛伊德的基本思想是:夢是為了滿足願望,而這些願望是平時被壓抑的願望,主要是性的欲望。他認為夢之所以表麵意義和實際的意義不同,歸根結底是一種“偽裝”,比如要把性的欲望偽裝成和性沒有關係的內容。而我做的釋夢越多,越感到這種解釋不完全正確。我更認同榮格的觀點,認為夢不是在偽裝,而是在揭示。榮格認為,在潛意識中,心靈仿佛一個“活在我們心中的原始人”,他有自己獨特的認知和表達方式。他不是要偽裝,而是用夢來啟發我們。我漸漸堅定了一個觀點:夢、藝術家的形象思維、精神病人的思維、催眠狀態下的一些心理活動等等都是人格中的另一種認知方式的表現,這是一種象征性的原始思維。
新思想的發展過程如同一棵樹的成長,先是有一粒種子,然後,樹根伸向四麵八方,在每個地方都吸收到養分,於是這個思想就越來越強壯。思想是有自己的生命的,它自己吸收那些會加強它的東西,把它們融會到自己的體係之中。而我們的頭腦仿佛一塊土地,是思想生長的地方。
在我關於夢和其他一些心理是人格中的另一種認知方式這個思想的成長過程中就吸收了很多人的思想,比如有美國心理學家阿瑞提的《創造的秘密》一書的影響,還有東方思想的影響。我生長在東方,對道家和佛家的觀點極為推崇,在年紀漸長後,也漸漸發現表麵上一本正經的儒家也一樣非常偉大。這些東方的東西當然也給了我豐富的精神營養。
這個思想逐漸長大後,我受這個思想驅使,就想要做一些具體的研究。有一個研究可以說和意象對話技術的出現是關係最大的。當時我想到其他流派的心理學家批評精神分析的研究客觀性不夠,比如釋夢,你說夢中經常會用槍、刀等尖銳的武器象征男性性器,用書包、背包或其他包象征女性性器,但是有什麼根據?僅僅是自圓其說,這是不夠的。就算夢者認可你的解釋,也不足以保證你釋夢正確。更何況有時夢者會有阻抗,就算你說對了也不承認。我假設在催眠狀態下的想象和夢這兩者都是同一個認知方式的表現,也就是弗洛伊德稱為“原發過程”的表現,於是我做了一個研究:我把一些人催眠,然後給他們一些詞,讓他們把這些詞保持在腦子中,然後我暗示說,他們會“看到一些形象”。我假設這些形象應該正是夢中用來象征這些詞的形象。然後我讓另外的催眠狀態中的人把這些意象轉換為詞彙,這也就仿佛是釋夢。夢仿佛是一種潛意識中的語言,而釋夢就是把它翻譯為我們的日常語言。我們怎麼可以證明這個翻譯是正確的呢?就是我們把它回譯為夢所用的“語言”。如果這個假設是正確的,在催眠中由一個詞產生一個形象,另一個人轉換這個形象為一個詞之後,意義應該和原來的詞相似。我的第一次研究樣本很小,但是結果是肯定性的。這讓我知道“催眠狀態下想象出來的意象和夢是同質的,我可以用同樣的方法看待它們”。
催眠很費時間,於是我嚐試著隻做淺催眠甚至不催眠,隻是讓來訪者自由放鬆地想象,看想象出來的意象是不是和催眠、夢中的意象是同質的,結果恰如我的預想一樣。
於是,我覺得我不必要釋夢了。釋夢有很多局限,首先是來訪者要記得夢,我才可以為他解釋,而現在這完全不必要,我隻要讓來訪者想象出一個意象,我就可以做解釋,對這個意象的解釋和釋夢一樣,可以揭示出他的內心活動。
而且,我還可以參與到對方的這個“清醒的夢”之中,修改他的這個夢。夢中的行為是他心理活動的象征,改變了這個行為也就可以改變他的心理,這樣,我們就可以做一種治療了。
於是我嚐試著做治療,因為這個治療的過程中,來訪者描述的是他的意象,我不會像釋夢一樣分析他的意象,我隻是說另外一個意象,讓他去想象。我們的對話都是圍繞著意象進行的,仿佛我們在用意象做對話。因此,我稱這個方法為意象對話技術。
1990年,我開始使用這個技術,先是偶爾使用,後來多一些。一試之下,我發現這個方法真的很奇妙。說話的時候,人們有千百種方法欺騙和掩飾,要知道他們內心真實的感受太不容易了,而用意象對話技術時,他們的內心感受簡直是擺在麵前讓我看。而且,在我解釋一個夢的時候,對方也許會不承認,特別是當他們的欲望是不道德的時候。而在做意象對話時,我不解釋,隻是直接指導他想象,對方不會感到任何尷尬。所以效果很好,比一般的治療速度大大加快。來訪者有時感覺像是一個遊戲,也特別容易有興趣。
1995年以後,我把這個技術用在自己身上,做了很多實驗,也向其他心理谘詢者和心理醫生介紹了這個技術。這個技術還是一個新的技術,仿佛一個孩子,年紀不大。但是我作為他的父親,很得意地發現他很受大家的歡迎和喜愛。我相信,假如我把他介紹給大家,讓大家一起撫育他,他一定可以成長為一個很優秀的人。
第一章 意象與象征性
本書中的意象譯自英語imagery。在英語中imagery有“某一個不實際存在的事物的心理圖畫”的含義。也就是說,如果當時有一條蛇在麵前,那就叫“知覺”了;如果麵前沒有蛇,而我們的心裏想象出了一條蛇的圖像,就是imagery了。
在心理學著作中,imagery的中文翻譯並不統一。大多數普通心理學著作中譯為表象,也有人譯為“意象”。[1]盡管用詞不同,但是對它的定義是基本一致的:指腦對不在眼前的事物的形象的反映。意象一詞,也可以表示其他感覺的心理“形象”,如聽覺意象、體覺意象、觸覺意象、嗅覺意象、味覺意象等。[2]
不過仔細分析,imagery可以分為兩種:一種隻是外界事物的圖解,比如一個小孩沒有見過蛇,問我蛇是什麼樣子的動物,我就會在自己腦子裏想象出一條蛇的形象,這種圖解性的形象叫做“表象”比較合適。而想象出的形象還有另一種,那是有象征意義的。比如,你在夢裏夢見了一條蛇,這條蛇的意義往往並不是僅僅代表草地裏一種沒有腳的爬行動物,它會有其他的意義。也許它代表的是你生活中的一個陰險的小人;也許它代表的是一個男人的性欲望——因為蛇的形狀很像男性生殖器,所以夢裏經常會用它代表性;也許它代表的是直覺。有這種象征性的,稱為意象更為恰當。
意象是有象征性的,也就是說它可以表達意義,而且這個意義不是這個形象直接的意義。用這種象征性的方式,意象可以反映人意識中或潛意識中的心理活動。精神分析學派最早發現了這個現象,弗洛伊德從夢這種特殊的意象開始研究,發現夢裏的意象和人潛意識中的心理活動息息相關。所以一個人夢見蛇,很有可能和蛇這種動物沒有關係,而是反映了夢者在想一些和性有關的問題。以後心理學家發現,不僅是夢,其他意象也可以有象征意義。
第一節 洞察世間萬象——各種意象的象征性
一、夢的象征性
弗洛伊德指出,史特柯爾的論著中早就提出過夢的意象是有象征意義的。他也舉出了一些例子:比如夢中的皇帝和皇後往往象征著父母,長的物體如木棍、樹幹和雨傘都可以象征男性性器官,箱子、皮包、櫥子和爐子可以象征子宮等。[3]當然,我們必須在這裏提醒對精神分析不很熟悉的讀者,不要把精神分析的釋夢技術和《周公解夢》混為一談。它們在基本的假設上就是不一樣的。《周公解夢》是假設夢是一種於人感應的預兆,而精神分析的假設是,夢是潛意識的心靈的一種活動的方式。還有,一個夢中的意象,可以有多種可能和意義,一個意義也可以用多種意象表達,比如夢見了一條魚,它的意義究竟是什麼,不可以像查字典一樣簡單地查出來的。要知道這個魚代表什麼,要看這個夢的“前後文”,還要看這個夢者是什麼人,甚至還需要夢者作一些聯想才可以知道。他今天的夢中的魚代表的是這個意義,明天就可能是另一個意義。因此,《周公解夢》式的方法,在實踐上也是不準確的。
夢的意象的象征性,是心理學家釋夢的重要的基礎之一。
二、文學藝術形象的象征性
弗洛伊德也提出,“這種象征並非是夢所特有,而是潛意識意念的特征——尤其是關於人的。通常可在民謠、通俗神話、傳奇故事、文學典故、成語和流行的神話中發現”。[4]
文學藝術作品中的形象,極其明顯有象征性,而且它們象征的方式和夢是一樣的。
曾經看過一個短篇小說,故事情節很可以用象征來解釋。可惜的是找不到這小說的原文了,這裏就大致介紹一下它的情節。
主人公好像壞運纏身。一次他坐火車,發現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了一個醜陋的、身上散發著討厭的臭氣的矮個子人。他要這個家夥離開,而這個家夥拒不離開。他憤怒地找火車上的列車員評理,而列車員竟然說這裏從來沒有出現過什麼醜陋的矮子。這時矮子也消失了。主人公百口莫辯。
第二次是在餐廳,他買了飲料。一轉眼,那個矮子又喝他的飲料。他憤怒地找服務生,而服務生也說哪裏有矮子。他回頭看,矮子又神秘消失了。
第三次,第四次,最後發展到他回家發現矮子在他的床上和他的妻子同床,他憤怒至極,撲上去想打這個矮子,但是矮子跑掉了。他追矮子沒有追上,回來責備妻子,而妻子也說哪裏有什麼矮子。
這個小說就像一個夢,裏麵充滿了象征性。“自己的座位”象征著自己的家,“自己的飲料”象征著自己的妻子的愛和性,坐他的座位並喝他的飲料的矮子就是妻子的情夫的象征。明明這個家夥存在,但是列車員和服務生都說他不存在。這正是主人公麵臨的情況。列車員和服務生都是他妻子的象征。他已經暗暗感覺到了這個家夥的存在,而他的妻子卻拒不承認。
當然,並不是所有的小說中都有這麼多的象征性。如果一個小說家在寫小說的時候使用得更多的是邏輯思維,很少使用形象思維,很少應用靈感,他的小說中的象征性就比較少,反之象征性就會比較多。詩人的種種比喻,也都是運用了和夢一樣的功能。所以玫瑰可以象征愛情,烈火可以象征激情,落紅可以象征失去的青春。
三、精神病患者幻覺的象征性
精神病患者幻覺的象征性,和夢也是一樣的。因此,有精神病學家指出精神病患者就是“醒著做夢的人”。
我曾經和一個精神病人談話。她問我:“你是不是相信世界上有鬼?”並且說:“我可以隨時見到許多鬼——他們像影子一樣,你可以穿過他們,仿佛他們不存在一樣。”在隨後的談話中,她說了她的母親和哥哥對待她自己的態度:“仿佛我不存在一樣”。
她幻覺中見到的鬼就是自己的象征,同樣的是被別人忽略、被當成不存在的。
實際上,精神病患者的各種幻覺,都如同夢的意象一樣,除了直接反映他的欲望,都是象征。
正常人偶發的幻覺或者錯覺中也一樣有象征意義。有這麼一個小例子,一個青年和妻子在到嶽父母家的時候吵了架,他一怒之下從嶽父母家跑了出來。但是過了一會兒他後悔了,但是他總不能自己再回到嶽父母家吧,那樣太沒有麵子。他很希望誰能出來找他並且勸他回去。這時,他突然看到:他的嶽母和他的連襟一起走過。
實際上他的嶽母和他的連襟沒有一起走過這裏,這是他的幻覺(或者錯覺)。這個簡單的意象也有象征意義,他用連襟來象征自己(因為他也是這家的女婿),這個意象的意義是他的願望——嶽母來找他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