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章 意象可以調心(3 / 3)

今天我正在看森田療法的創始人森田正馬的書,他提出“精神交互作用”是維持神經症的原因。所謂精神交互作用,就是說自己越注意自己的消極感受,這個感受就越明顯,於是越要注意到消極感受,形成惡性循環。實際上,神經症患者是把某種體驗當做現實。他說:“夢這種東西就是某種觀念、情感和痛苦的體驗,在腦海中浮現出來後,照原始狀態立即當做現實來加以感受的。患者的發作也可以比作是這種做夢或幻覺。”

所以,意象對話技術也致力於幫助來訪者學會區分想象和現實。

二、一說就是錯——語言的局限性

意象和語言是兩種不同的思維。語言是邏輯思維,意象是形象思維。想用邏輯思維中的語言改造意象是很困難的。

意象本身不包含語言。我們可以用語言描述意象,例如說抑鬱症的元意象是“荒涼的”等等,但是“荒涼的”這個詞不是意象中本來所有的。如果說意象像一幅畫,描述它的語言隻是畫邊上的說明文字。

我們可以對抑鬱症患者說,世界不是荒涼的。我們甚至可以讓他也承認這一點,但是,這不能改變意象。改變說明文字不能使畫的內容改變。這一點可以解釋為什麼人們會明知道某些情緒不合理卻改不了。因為對類似一幅畫的意象來說,無所謂是否合理,所謂合理是合乎邏輯、道理,而意象是與邏輯和道理無關的。如果一個人有不合理觀念“我永遠不可能成功”,我們可以證明這句話不合理,但是,如果他有一個灰暗的元意象,我們無法證明這意象不合理。意象不是命題,沒有“真”、“偽”,所以我們無法證明一個意象“錯誤”。

潛意識中的心靈是用意象的,所以語言對它的影響很有限。一個自卑的人,不斷對自己說:“我不要自卑,我要自信。”但是,這些話的用處很小。他還是自卑。一個人不斷對自己說“我不要怕女人”,但是他還是怕。

一般人發現別人心理有問題,最常用勸告的方式,但是勸告很少能起作用,就是因為語言有局限性。

認知行為心理治療的觀點認為:心理障礙的原因是不合理的思維。我們的意象模型認為,心理障礙的本質是消極的意象,合理的思維模式是由消極意象引起的,是消極意象的注解。患者的思維能力並不低,為什麼會有那麼不合理的思維呢?如果說是他們形成了不合理的思維模式,為什麼在其他問題上患者的思維卻可以完全正常甚至很聰明呢?我們的答案是:患者不合理的思維隻是對內心的意象一個描述,這一描述是不合理的,卻符合他內心中意象的實際狀況,因此這是他“內心的現實”。隻有改變元意象,不合理的思維才能根除。

比如,那個怕女人的男人,他的不合理思維是“女人很可怕”。但是,為什麼他有這個思維呢?在我看來,是因為他心中有一個意象。有可能他想象中有“一個張大嘴吃男人的女妖”的意象。我們對他說:“女人有什麼可怕?女人不可怕。”他自己可能也這樣對自己說,但是,一旦接近女人,那個“女妖”的形象就浮現在他的心靈深處。這個時候,恐懼情緒自然就升起來了,說“女人不可怕”也是沒有用的。因為,在潛意識中,這個女妖的血盆大口明明是非常可怕的。除非我們改變意象,改變他心中的“一個張大嘴吃男人的女妖”形象,他才能夠不再恐懼。

而意象對話技術,就是改變意象以及意象的原型的技術,它對心理障礙有治療作用也是很自然的。

三、真有刻舟求劍人——執著

痛苦是因為執著。心理障礙的維持也是因為執著。

比如女孩子失戀,痛苦不堪,感到沒有了這個人,活著沒有任何意義。

旁人也許會勸說:“天涯何處無芳草。”但是,這話對女孩子是沒有用的,她的心在大叫說:“我隻要這一棵草。”

為什麼呢?因為女孩子說:“我愛的是他,而不是隨便的什麼芳草。”

在她遇到他之前,她是快樂地活著的,活得也有意義。為什麼現在她卻覺得活不下去了?為什麼她隻可以在他一個人身上獲得幸福和快樂,而不可以在別人身上得到?

是因為執著。

我們把心理能量投射到一個人身上,當這個人離開了我們,我們不是馬上可以把這心理能量轉到別處的。這個“慣性”,就是執著。

執著是能量的不靈活。

為什麼會有執著呢?是因為一個觀念。

比如這個女孩子的觀念就是:“我愛的是他,他可以滿足我,讓我快樂。”

她這樣想是有理由的,是有她過去的經驗作根據的,所以是難以被駁倒的。因為過去她在他這裏得到過快樂,在別人那裏沒有得到同樣的快樂,所以她不相信“天涯何處無芳草”,因為在她的經驗中,沒有別的“芳草”使自己快樂的經驗。

她的大腦可能知道你的話是對的,但是她的心不知道。心隻知道自己經驗過的事情。

但是我們是可以消除一些執著的,我們可以幫助她改變觀念。

我們可以把“你愛他”,改為“你愛的是你和他在一起時的感受”,“你愛的是愛情”。這樣的話沒有改變能量的方向,隻是把能量由終端回收了一些。然後,漸漸改為“你愛的是你自己的青春”。

當能量回到起點的時候,它就有可能轉向了。既然愛的是青春,另一個人的愛情也可以煥發你的青春。

失戀是這樣,其他時候也常常是這樣。

我們說心理創傷引起了心理障礙,但是心理創傷是過去的事情,已經過去了,為什麼還會影響今天的生活?人在變,世界在變,為什麼心理障礙患者的恐懼痛苦和悲哀卻不變?是因為執著。

執著就是心理能量轉向和轉化的障礙,就是刻舟求劍,不知道變通。而心理谘詢和治療,就是幫助他們變通。用意象對話,我們可以轉變意象,也就轉化了心理能量,也就是在消融執著。

第六節 改變了意象就改變了人

要改變意象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有一種常見的誤解,認為意象既然是我們想象出來的東西,是虛幻的東西而不是實體,就應該可以隨意改變。但是,你試一試就會發現事實遠不是這樣。

有一次,一個大學生做意象對話。起始的意象是進入一個山洞。他想象在山洞中揀到了一些玻璃和石頭。

做完這次意象對話後,我說起意象不是我們能完全控製的,我們想象出來的是什麼東西,歸根結底是和我們的心理狀態有關的。假如你的心態很好,你想象中在洞裏找到的東西就會很好。這個大學生有點不相信,說:“我要想象什麼就可以想象什麼,我現在就回到洞裏,找一大堆鑽石帶出來。”

他想象了一下,大聲說:“我想象出鑽石了,我把它們拿起來了。”

可是,過了一會兒,他偷偷地小聲告訴我:“我拿到了鑽石,但是一出洞口,它們就變成了玻璃和石頭。”

意象難以改變,元意象更難改變,之所以難改變,有一個重要的原因是因為它們都帶著大量的心理能量。我們必須知道,如何引導意象才可以釋放這些能量,或者讓能量流轉變方向,必須了解能量流轉向的規律。這樣,我們才可以最終讓元意象改變。

這個過程需要很多時間。比如,一個人有一個抑鬱悲哀的元意象。上麵積攢著30年的悲哀,30年有大量的心理能量在這個意象上。我們要改變這個意象,就必須讓這30年積聚的能量都釋放出去,這需要很多的時間,至少,需要痛快地哭幾十次。

改變意象治療心理障礙的過程,也是一個正本清源的過程。前麵我們說過,心理障礙產生過程中,有一個泛化。比如,一個女孩子失戀了。她說:“男人不是好東西。”這就是泛化。而心理治療的過程,是讓她注意,有些男人(比如她父親或者某一個男老師)是一個好人。讓她看清,她的怨恨是來源於對一個男人的,而不是對所有男人的。這就是正本清源。正本清源的過程,就是把泛濫出的能量歸回它原來的地方。這樣,意象就可以轉變,她可以分出至少兩個男性形象,一個不好,另一個好,以後還可以進一步,分化為10個男性形象,分別代表10種類型的男性——有很好的,有不好不壞的,有三七開的,有壞的……這樣,她對男性的態度就不是一概否定了,她也就可以和不同男性建立不同的關係了。這,就是心理谘詢和治療的意義。

我們把一個人心中消極的元意象改變為積極的,他的人生也就成為積極的了。

當然,還有一件事情可以做,就是改善來訪者的現實檢驗能力,也就是區分想象和現實的能力。

這個能力提高了,來訪者自然就發現,他們原來的消極世界觀錯了——世界雖然不像他們希望的那麼完美,也絕不是他們以為的那麼壞。

附:

魔鬼是化了妝的天使

我有時會對來做心理谘詢的人說:祝賀你有了心理障礙。對遇到了不順利的人說:你遇到了一個好機會,千萬不要白白放過。

這聽起來仿佛是一種嘲笑,所以一般我不輕易說,但是在我自己心裏,我真的感到要為心理障礙祝福。

心理障礙可以提供一個機會,讓人們發現自己,發展自己的機會。心理障礙把人們過去不引人注意的小的弱點放大了,它迫使人們改變自己一再掙脫心理障礙的過程中,人的心靈經曆了錘煉,所以在心理障礙解決後,一個人不是僅僅會“像過去一樣健康”,而是比過去還要健康。

破房子遇到了雨天,是房子的心理障礙,但是正是它讓人們知道了房子哪裏漏水,如果堵住了漏洞,那麼雨過天晴,這座房子會更加“健康”。

當然,很少有人知道怎樣麵對心理障礙和挫折,也很少有人能夠利用心理障礙或者挫折出現而發現自己,發展自己——除非他經曆了一次成功的心理谘詢或心理治療。

有過這樣的一個例子。

一個女孩,從小生活很順利,自己也很優秀,長大後順利考上了名牌大學,然後又保送上了研究生。往往才女不美麗,可是這個女孩子卻是才貌雙全的美才女。往往美女嫁得不一定好,但是她的丈夫是一個很成功的企業家。她的生活似乎是由鮮花塑造的,她的笑容似乎永遠燦爛,她感到一切都那麼美好。

可是後來變了,“快樂的樂章演奏完了,低沉的音調中,‘魔鬼’來了。”她說。

丈夫心髒病突發而死,據說,是因為企業中工作壓力太大,而且多個項目失敗,負債累累。在他去世前的晚上,他一切照常。半夜,她隱隱約約聽到他叫她,但是她困了,懶得理他。第二天早晨,她醒來,他已經沒有呼吸了。一瞬間她非常恐懼。

她從此失眠,並且沒有一天不失眠。直到她來做心理谘詢的那天,3年多1000多天裏,每天她睡的時間不超過3小時。好不容易睡著後,也會突然驚醒,心怦怦地跳。或者她剛剛睡著就夢見他,每次都是魔鬼一樣可怕的樣子。

在谘詢中,她感到很自責,她說如果她知道會這樣,她本應該在他叫她的時候醒過來,也許她還可以救他。她說:“他做了鬼會來索我的命,因為我沒有救他。”她說她不可能再愛別人了,但是他在她的心中也不是一個可愛形象,他很可怕。

她是一個基督徒,虔誠信仰上帝。她說她祈禱上帝幫助她,但是上帝似乎也遺棄了她。她對心理谘詢也沒有抱什麼希望,她說:“隻有上帝能救我,但是,他似乎聽不到我說話。也許是因為魔鬼來到了我身邊吧。”

對她的谘詢從幾個方麵做,我幫助她理智地思考,讓她領悟到,她的自責是不合理的,因為她不可能預見到丈夫會有心髒病,她也不知道他正麵臨著巨大的壓力(他從不對她說這些),在困倦時聽到丈夫叫而沒有答應也是常見的現象。我讓她理解,自責背後是她的一種幻想,幻想自己聽到了丈夫的叫聲,醒了,及時去了醫院。幻想她可以不遇到這個災難。

我用種種方法,讓她在心理上放棄這個幻想,放棄“如果這一切都沒有發生”的思維,接受現實。她很悲傷。然後,我從她的信仰談起。我對她說,你把上帝看做是一個萬能的,而且非常溺愛你的父親。他不應該讓你受一點點苦,應該滿足你的一切需要。但是人必自助而後才會有天助。假使有一個“在天的父親”,他也不應該是一個溺愛的父親,而應該是一個懂得怎麼教育孩子,鍛煉孩子的父親。你不要懷疑他,你應該想想他給你這些苦難是為了你好,你可以想一想他的目的是什麼。

心理學家和那些宗教信徒不同,我們不認為天上有一個上帝存在。但是,我們相信,個人遇到什麼樣的命運,偶然中實際上有很多必然。丈夫突然去世,對她是一個偶然,但是她之所以會感到這個事件如此突然,是因為丈夫在壓力很大的時候,沒有告訴她。而丈夫之所以不告訴她,是為了不讓她緊張,因為她“從小是被寵大的,經受不了這些緊張”(她丈夫和朋友說的話)。命運中出現這一事件,和她的性格是有關係的。

我對她說:“假如這個災難是有意義的,它的意義是什麼?”

當時她沒有回答,回答這個問題是在經過長時間谘詢後,她已經奮力戰勝了恐懼,戰勝了自己依賴的欲望,變得很獨立。那時她回答說:“如果沒有這個事件,我永遠是一個不懂事的孩子,受寵愛的孩子,永遠不會真正獨立,而且,我也不會懂得珍惜別人、關心別人。……我過去對丈夫的去世一是害怕,二是自責,另外還有的是一種怨恨,仿佛怨恨一個拋棄了妻子出走的丈夫。也許就是這個怨恨,使我在夢裏把他夢為魔鬼。但是現在我感到他的去世仿佛是他為我做的一個犧牲,我感到他是一個天使,是從上帝那裏來的,也是為了我的心靈成長而離開我的。他離開我,是讓我學習自立。我感到他的眼睛仿佛在天上關心地看著我。我愛他,感激他。我比任何時候都愛他,但是我也知道,現在我已經可以去愛另一個人了。……”她還說:“我現在意識到過去的我有一種傲慢,一種幸運者的傲慢,我實際上對其他痛苦中的人沒有真正地關心。而經過這一切,我也改變了,我不那麼傲慢了。我知道了人是多麼脆弱,人的內心世界是多麼孤單,我現在才知道什麼叫真正的關懷。”

“我是不是可以把你的故事講給別人聽?”我問,“不說你的名字,你知道,你的故事可以讓人們相信痛苦、災難和心理障礙都是有意義的。即使是你遇到的這樣的情況,都有它的積極價值。”

“可以,”她說,“告訴別人,有時,魔鬼是化了妝的天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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