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六章(1 / 3)

五十六章

“所以就選擇跟他們同流合汙?”長卿雙手撐在桌上,仍試圖說服父親:“你不是一向瞧不起這些歪門邪道嗎?竭澤而漁,總是過得了這一關,過不了那一關。都民國了,還敢把人關起來造血汗工廠?要不是親眼所見,我簡直不敢相信!累死病死打出人命的事,天天都在眼皮底下發生。你知不知道她們有多淒慘,用這些鄉下女工的血泡出來的紗和線,穿在身上你就不會良心不安——”

話未說完,宋文廷抬手就是一記耳光:“還輪不到你來教訓我!”

兩人都愣了。

兒子長這麼大,還是頭回動手打他。宋文廷心裏不是滋味,勉強維持著一點尊嚴:“胳膊擰不過大腿,難道‘急流勇退’不成?這節骨眼上立不住,你那好兄弟一準兒落井下石,連石頭都早準備好了!從小我是怎麼教的你?凡事要相機而動未雨綢繆。不能等那塊石頭真掉下來,否則就再也不用考慮怎麼才能從井裏爬出去,因為對方絕不會給你這個機會!”

長卿沒有看父親,也沒有動,連口齒也像結了冰。良久,垂著肩膀無力地說:“現在是什麼時候,難道要把全部的精力押在跟他糾纏上嗎?爸要強了一輩子,從來是寧為雞首不當牛後的脾氣,咱們有自己做生意的規矩,何必被他牽著鼻子走。”

宋文廷冷冷逼視他的眼睛:“規矩是人定的,當時局已經變化,聰明人都知道,道理也要跟著變通。任何一個做生意的都不會舍易取難,放著便宜雇工不用,把真金白銀的成本直接往黃浦裏扔!眼下大勢所趨,非人力可以相抗衡。過分潔身自好,並不能拉進你和憧憬的距離,相反卻會背道而馳。你答應過我,不會再因一念之仁而對真正的敵人掉以輕心。”

父親說得沒錯。自從呂道涵用明秀做假證相威脅,強取豪奪了韓宣懷留下的百分之四股份,大方公司一躍而成為紗布貿易理事會裏控股最多的一方。而占據理事會長之位的宋文廷,話語權則被大大削弱,空有其名不符其實。但遇重大決策,不能無視大股東的意見,變得掣肘重重。

呂方中之死,並未終結宋、呂兩家長久以來的水火不容之勢,相反卻拉開了真正針鋒相對的帷幕。呂道涵的反目,讓宋長卿意識到他們親如手足的時代徹底成為過去。又或許,他們從未做過真正的兄弟,從一開始,一切都是處心積慮謀劃和算計。

身邊親近之人若突然拔刀相向,隻會比陌生的對頭下手更狠,傷得更痛。掉以輕心的代價多麼慘重。於是他不得不答應父親,關鍵時刻,絕不對呂道涵心慈手軟。

長卿揉了揉眉心,啞聲說:“我記得我答應過你什麼。但是我不想為了和呂家爭個高下,就——”

宋文廷揮手打斷他,“沒有但是。事情就這麼定了,除非你能拿出更好的辦法,否則沒有商量餘地。自己回去想想吧。”

他失望地轉身往外走,卻在門邊停下腳步,問:“是誰的主意?”

仿佛要讓他落實猜想,宋文廷長長地歎一口氣,說:“歧人做事像三個指頭捏田螺似的,一向十拿九穩。倒是你,也該有個長性了。要是能把那些不務正業的心思放一半在商行的生意上,我也能少操點心。”

這句答非所問的話,把他心底僅存的幻想徹底消減。

自從韓宣懷的“私生子”一事塵埃落定,宋文廷對孫歧人愈加器重,長卿和他之間卻多少生出些隔膜,兩人已經很久沒有過促膝長談。除了公事,私下裏都刻意回避見麵。

看看表,離下班還有兩個多小時。宋文廷為了讓兒子一點點熟悉商行的生意,從底下做起,沒有給他安排獨立的辦公間。外頭人來人往盡是嘈雜,他隻想一個人在會議室安安靜靜待會兒。長卿無心無緒地推開門,卻見滿屋人齊刷刷望過來,孫歧人正坐在上首說著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