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記者委屈地嘟囔:“真的沒拍著你們!怎麼動不動就要搶相機……這個月都丟第三台了,和土匪有什麼區別?”
那男子並不慌張,反而朗聲道:“我是《新報》記者文量才,你們就算把相機搶走砸爛,今日發生的一切,還是會原原本本訴諸報端。”
“你妨礙公務在先,還敢出言威脅?”馮文才投鼠忌器不敢擅動。文量才其人,出了名的硬骨頭,筆鋒辛辣六親不認,巡捕房實在招惹不起這種口舌是非。
果然,文量才麵無表情地回應:“新聞宗旨,是闡述事實。”
又是《新報》。長卿長眉深擰,這位主筆大名遠揚,在場的或多或少都有耳聞。文量才字遠庸,紫溪人,後又隨父母遷居金華。他年少風光,21歲時就讀浙江省立高等學堂,接受維新共和思想。曾赴日本留學,參加中國留學生的愛國拒俄排滿活動,是新聞行業裏眾口相讚的“報界之奇才”。
文量才回國後,先是任《杭州白話報》主筆,宣揚新政,提倡社會變革。譬如大力宣傳禁煙,倡導破除迷信及婦女纏足等惡習。在他的影響下,杭州成立了全國第一個“女子放足會”。
去年十月,他在上海獨資創辦《新社會報》,任主筆,開始發表政論文章,揭露軍閥政客的黑幕醜聞。翌年,報館因此被查封,文才也被捕入獄3個月。出獄後,《新社會報》改名為《新報》重新出刊。
長卿翻遍皮夾,幸而找出一張隨身攜帶的名片,正了正容色上前自報家門。
辛苦交涉的結果是,雙方各退一步。文量才勉強同意把相機裏的膠卷取出,相機可以不必扣留,但他倆必須馬上離開。作為交換,馮文才也願就此息事寧人,當這場衝突不曾發生。至於是否繼續采訪被查封的工人學校,隻要不當著巡捕房的麵,那就隨他們“新聞自由”。
馮文才帶著巡捕們遠去,留下滿地狼藉。
教具、書本散落得到處都是,在推搡中被踩滿了鞋印子。新粉筆全被碾得支離破碎,木尺也斷成了好幾截。文量才帶著小記者從藏身的牆角走出,默默地彎腰幫忙收拾。高個子忙把黑板放下,激動地握緊他的手:“文先生!”
周紹棟心疼地把斷掉的粉筆頭一截截撿到紙盒裏歸攏,不妨碰到了另一雙拾起課本的手。
那幾個教員都看見宋長卿和馮文才相熟,又勸走了前來曝光的記者,把他視作一丘之貉,個個流露出不加掩飾的嫌惡和不屑,橫眉冷對。
長卿自然感受到他們的敵意,神色依舊坦然,對周紹棟道:“我想向你打聽個人,也是這所學校的工友,她叫明秀……”
話未問完,被周紹棟猛地抬起頭看他,冷臉打斷:“你想幹什麼,去和巡捕房通風報信?還嫌被牽連的工友不夠多嗎?!”那個熟悉的名字,讓他實在忍不住滿腹狐疑,又問:“你到底是什麼人,打聽明秀做什麼?”
長卿見他反應異樣,更篤定自己問對了人,焦急地扳住周紹棟,“我是她未婚夫,姓宋,你快告訴我她人在哪兒,是不是有危險?”
所有人都驚訝地停住,齊刷刷望過。周紹棟的肩膀在他手底下輕輕顫了一下,眼神頓時變得複雜。靜默片刻,冷冷地說:“我不認識你說的這個人,也信不過你。快走吧,這兒不歡迎你!”
長卿哪能如此輕易就被打發,待要再問,高個子已帶頭圍了上來:“放開小周!敢情是剛才沒打夠?!”
文量才見狀,躋身站在他倆中間,和長卿對視一眼:“宋先生還是請回吧。既然尋人要緊,再耽擱下去也問不出什麼。”又瞥一眼地上散亂的書本,“這些就不用勞煩宋先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