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七章(2 / 3)

長卿的呼喚漸漸遠去,她徹底陷入無知無覺的昏冥。

似睡似醒,極度疲倦。迷離恍惚的炙痛,從左胸蔓延至全身。在夢中陷入火宅,四周都是熊熊烈焰,燒灼著她。全身的血都流幹了,整個人幹涸得焦裂,卻始終找不到出路。

掙紮得很辛苦,數不清過去多少個晨昏。

她沒有死。

在病床上睜開眼,極緩慢地眨了一下。渾身都動彈不得,隻有脖子能微微偏轉。滿目寂寞的白——失血的,被抽空了所有羈絆。

臉的蒼白和被褥融成一色,界線都模糊了,連同那些在槍聲中斷絕的是與非。

醫生來巡視時,告知:“你昏迷了七天,手術做得很成功,但以後難免留疤——”

她毫不在乎這些,問:“有誰來過嗎?”

醫生頓了頓,“宋先生送你來時,已留下足夠的治療費用。”

也就是說,沒有任何探視。

意料之中的答案。明秀緩緩點頭,然後把臉轉過一旁,重新閉上眼不再張開,仿佛再沒有力氣說話。說什麼也沒必要,她不會天真地以為,和他最後的訣別還沒有到來。

黃浦江畔斷情絕義,此生永不再見,是留給彼此最好的結局。

“前塵”已經清算完畢,死過一次的人,從此再看這人世,天地萬物都不再如昨。鮮亮的顏色褪淡、花香失去誘惑、吃什麼也味同嚼蠟。醫院時時有人聲嘈雜,憤怒的吼叫、悲劇絕的哭泣、瘋癲的笑聲……什麼聽在耳裏都似隔著一層紗。

致命的槍傷,讓她渾身的血液幾乎換掉三分之一,失去味覺長達半個月。除了醒來當天,頭腦出現短暫的空白和混亂,記憶反倒是最快恢複的。

死不了,就還得活著。

按時吃藥,每天掛五六隻吊瓶,手背腫得找不到紮針處。她一聲不吭,仿佛徹底失去痛覺。有時坐在窗前讀一份報紙,從晌午到黃昏。臉白得沒有表情,寧靜冷漠。

一個半月後,明秀已經能夠起身自由行動。醫生例行巡視,詢問傷口愈合情況:“陰雨天會有痛癢是正常的——”

明秀手裏攥著剛剛收到的一隻紙盒子,不知誰給送來,偷偷放在她枕邊。必是個不願現身也不願透露姓名的人。

她微昂起臉,微弱但肯定的聲音:“明天我要出院。”

醫生吃驚地望著她:“這不行,關於心髒的檢查——”

“我自己簽字負責。”堅決地,似一隻從地府上來的鬼,執意完成人世未竟的“償還”。

在這期間,長卿始終未曾出現。

他其實根本無處可去。

這年盛夏酷熱難當,墓園裏的花兒都開得很好。長卿坐在墓前冰涼的石階上,撿去素秋碑前的枯葉殘枝,覺得心中無比難過,卻不知自己究竟是為什麼而難過。

氣氛突然有些怪。

身後多了一個呼吸的聲音,連寂靜也顯得擁擠。他回過頭,意料之中地,看見一張熟悉卻絕不想見到的臉。

沒有虛偽的周旋,來者直接開口:“我來,是要告訴你一個秘密。”

“呂道涵?”長卿漫不經心地問:“你知道的事情很重要?”

呂道涵平靜地抬起頭,“我有摻和過不重要的事嗎?”

長卿冷漠而倦怠地掉過頭,不願再和他對視。身邊的每個人都隱藏了無數秘密,在他們認為最恰當的時候撕開麵具展現在他麵前。而他在那些人眼裏,不過是一顆自以為獲得了生命的棋子,給這凶險的詭局再增添一抹無足輕重的悲情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