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零七章
日子前所未有地艱難,米糧也開始實施管製了。
米價從每擔十四元,飛漲到四十二元天價。上海人吃的米有一多半是從常熟、太倉運來,還有一部分從外洋運來的暹羅米。而常熟、太倉的米不耐儲存,稍放久些就碎成齏粉。唯有暹羅米,經過機器焙幹,可以久藏不變,於是成了被哄搶的緊俏貨。
市麵上很快出現了搶米風潮,走投無路的饑民不得不鋌而走險,成群結隊地搶劫米店和運米車。報紙時評將這景況稱為“掃米”,搶米時散落的米粒,成為饑民們搜尋的目標,他們拿著掃帚在路邊仔細清掃,攏成一小堆,就像從沙土裏淘黃金一樣小心翼翼。這些米粒就是他們全家老小果腹的飯食。
戰亂中生死懸命的平民,失去親眷、流離失所,對侵略者的仇恨與日俱增。巨大的悲憤,化作夜以繼日的勞作。沒有人提出縮減工時,甚至主動加班加點,因深知這些東西最終都被用在哪裏。
青壯工人下班後,還會自發積極響應工會號召,進行集中訓練,工人義勇軍人數不斷擴增。
中共地下工作者的戰略方針是“隱蔽精幹,長期埋伏,積蓄力量,以待時機。”在軍事、情報、政治、文化、經濟等戰線上欲敵人鬥智鬥勇。
一切都在秘密進行中,像黑暗中熊熊燃燒的野火,從星點漸至燎原。但——任何風吹草動都是危險的,一著不慎,隨時可能引來殺身之禍。
大上海不夜城的魅力,不曾因戰亂失去顏色。無論白日如何滿目瘡痍,披上夜的華彩,搖身一變還是瑰麗妖嬈。
一麵是餓殍遍地,另一麵,戰亂也帶來了畸形的繁榮。租界內集中了全國最多的電影院、舞廳、咖啡館、遊藝場、戲院等,娛樂場所觸目皆是。大量江浙人湧入上海尋求庇護,江南地方戲也多了起來。物離鄉貴,人離鄉賤。
台上緊鑼密鼓,一片銀光亂閃。戲裏戲外,都道了最關鍵的時候。
呂道涵被五、六個身形彪悍的保鏢擁簇著,落座二樓中央的包廂。途經之處,寥寥的觀眾不得不起身向他鞠躬。在上海,百姓們都知曉他的來曆,不過更忌憚他身後的靠山,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鄙夷、憎惡、好奇兼而有之,都敢怒不敢言。
呂道涵從不在乎這些,神氣十足地蹺起二郎腿坐定了,慢慢喝一盞茶。在這個大舞台裏,他才是真正的贏家。唯一的,不可替代,誰也蓋不過這鋒芒。
保鏢掀起簾子,讓一個身形瘦小的男子弓腰入內。男子做堂倌打扮,高聳的顴骨上有顆長毛的黑痣,銅錢大小。他手捧托盤恭恭敬敬遞上,卑微的表情和神色似模似樣。呂道涵認得他,他總是不會忘記那些有心前來趨附的麵孔。
麵無表情接過托盤裏的熱毛巾擦了手,一股濃鬱的花露水氣味彌漫在鼻端。這是一個隱秘的訊號。
呂道涵仍不動聲色,擦完了手,拈起一小塊點心在眼前端詳。掰開餡餅,裏麵果然塞了張紙條。看完了,若無其事揉碎丟進杯子裏,皺眉道:“這什麼茶,一股子澀味,換一盞。”
恭候在外的戲院經理不明所以,生怕得罪了這尊惹不起的神仙,忙不迭叫人再換一壺上好的碧螺春。
喝不過半刻,呂道涵意興闌珊撂下望遠鏡,帶著一眾隨從上了福特小轎車,浩浩蕩蕩離去。
日本兵在小東門大街的時和布行搜出三套義勇軍軍服,留守的11名夥計當場被全部帶走,所有貨款和賬本都搜繳一空,而這正是同孚商行旗下最大的一家布行。
長卿坐在椅子三分之一處,身子向前探一點,胳膊肘架在腿上,十指交挽著,神色凝重而焦慮。時不時蹙眉望她一眼,欲言又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