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 回 天岩盜寶
平江的父親平江百川原是一個酋長,性情剛直暴躁,馭下少恩,如今已是近八十歲的人。平江繼位,擴充島嶼,他也就安居納福,不問外事了。
當初隨從平江百川的一名小卒,名喚寶島子,自幼服侍平江百川。此人性情靈慧,善供使給,頗得百川信任,但生性貪婪詭詐,毫無恩義。百川胸無城府,雖有時責備甚嚴,卻拿他當個心腹人,因此天岩一帶藏寶之處,百川有時高興,並不瞞他。百川雖因寶與祖塋風水有關,自己不想妄取,破壞風水,但一切藏寶取寶等方法情形,卻是知得甚清。可他對此卻嚴守秘密,便是對女兒平江豔綠也未提過隻字。獨有這寶島子從小跟在身旁,無話不談,無意中竟露了許多機密給他。偏偏有一年,女兒平江十歲生日那一天,因了點細故,百川酒後將寶島子重責一頓,逐出島去。
寶島子飄流在各處,竟無所依歸。寶島子那時已有六十多歲,生活一經困難,不免懷了怨恨。事有湊巧,過了些時,他就漂流到小南洲上,在裘潞府裏當一名雜差,就有別的仆人向裘潞提到,寶島子是平江百川多年的舊仆。裘潞與平江家素來麵和心不和,聽說是他家舊人,當時就不想要他,偏偏有一天,寶島子醉後痛罵百川,並說到藏寶之事,卻被裘潞的心腹聽去,轉報裘潞。裘潞這才知道天岩竟有如此寶藏,當時就換了一個主意,不但不將寶島子攆走,反將他提升到身邊,時時遇以恩義。
寶島子哪裏明白裘潞的用心,還當是新恩深厚,自然對於舊義益發淡然。有一天,裘潞故意繞著彎兒地向寶島子套問天岩風景和出產,又表示本身求仙心切,隻恨一時得不到幾種靈藥,跟著又問問寶島子的家境,第二天故意命人賞了寶島子一筆錢,說是:“洲主念你家貧,特賞你這許多銀子,還不快去叩謝?”寶島子利令智昏,從此就將天岩與王母池二處藏寶的地點和路徑,都說了個清清楚楚。裘潞從此後,才日夜懷著謀寶的念頭。要論到此次四洲合謀寶藏,寶島子可算是一個罪魁禍首。
裘潞在一個初夏的中旬之夜,乘著月色明朗,約定了白了翁、淩度、馬繩武三洲之主和約請來幫忙的白、俞、江、盧、繆五位,其餘俱是裘、白兩家的門人和淩度的舊黨徒,一共也有二十來人。眾人中分劍術和武術兩派,會劍術的人當然不難駕著劍光,飛渡天岩不會劍術的,卻全憑輕身縱跳的本領,但是不能飛越豔魔島八個卡子去,所以武術朋友,未免吃虧。但他們不服氣,仍要憑了本領,越過島上的防線,於是就分批出發。會劍的除了上述九人以外,本尚有幾個門徒也會使劍,隻是前兩次和莊蒙蒙交手時,先後被莊、鮑削斷寶劍,新劍尚未煉成,隻好跟在武術道中,向島上護城河進發。
不說這班武術朋友浩浩蕩蕩地投了豔魔島,單說裘潞和白了翁分為先後三批出發。第一批人在日色西斜時就由寶島子引著路,用劍光飛入島內,這便是裘潞、白良駒、俞傑三人,他們是直接奔王母池盜取贔屭頂上的元精的;第二批便是白了翁帶著盧鐵生和自己門人飛燕胡曾和淩度門人江蓮城,那是約定專奔天岩盜取金銀砂的;第三批直到子時才飛入天岩,那便是淩度引著馬繩武和蛇影子江衝、百花仙娘繆金蕊,四個人齊駕劍光飛往巡風這四人也分前後兩次,第一次是淩度和繆金蕊,第二次是馬繩武和江衝,也正是尹師在北窗口看清楚的那兩道劍光。他們前後共是十二人,隻有寶島子不懂武藝,附在裘潞劍圈中可笑居然也見識了一次劍客飛騰的滋味。
王母池的寶藏,實是一種可遇而不可求的東西。要知道,寶物便是那一對贔屭。此物身具異寶,早通靈性,平常人任你多高武藝,多好水性,如與此寶無緣,絕找不著這一對龐然大物藏在什麼地方。讀者總還記得,當尹師、平江踅到池邊,尹師先見波現圓暈,後見池麵豎著一根麥稈兒,這正是青風劍玄道人俞傑藏入水底之時。俞傑善識水性,能在水底潛伏一晝夜之久,此一招除了他,還真沒第二人能辦得了。
裘潞許他得寶以後,除了自己,便是他的大份。他也是學道的人,自然也想成仙,便答應下來,又聽寶島子說過王母池水寒冷無比,非服飲砒質燒酒,任何人不能沉到水底。裘潞除製了一劑砒酒,請俞傑到時服飲外,又替他縫了一身特製的皮衣褲和麥稈兒等物,以便在水中久伏。此後裘潞和俞傑等飛入天岩右潭與入池後的經過,頗費了一番辛苦,必須將它重敘在下麵。
裘潞和白、俞二人帶了寶島子,一同自洲上駕劍光飛向島中。因時正日哺,易被島上看破,不得不在島邊按下劍光。一路幸有寶島子的引導,遮遮掩掩,穿林渡峽,避著八個卡子的路線和視線,好容易捱到日落時分,才接近右潭外的鐵柵欄。四個人又悄悄地行經那一堆爛泥地,才越過了柵欄。尹師在柵欄石隙上發見的泥足印,正是他四人留下的。可惜當時尹師、平江太性急了些,先駕起劍光,在天岩四周上空繞了一個彎兒,什麼也不曾查見。其實那時節,正是下麵四人奔向王母池的當兒。等到尹師趕到池邊,草間的聲息並非野兔,正是裘、白二人見了平江等躲避的跡象。
至於俞傑已先入水,他正入水底,思有所得。忽聽上麵人語之聲,忙避入池底旁一個穴中。果然不一時,他就見一道劍光入水找尋,雖是連一尾魚也不曾殺傷,卻也攪了個白浪翻騰。俞傑躲入洞中,所以劍光竟搜他不著。俞傑畢竟老奸巨猾,他知道來人不會便走所以在水裏深藏不出,隻含了根麥稈兒伸到水麵透氣。後來正想露出水麵,水光中見池邊尚有人影,重又翻身潛入,卻將麥稈兒棄去,那正是尹師看見麥稈兒橫在水麵,波麵上幻出一團圓暈的時候。直等到尹師等走去多時,俞傑才又在水底活動起來。
但是說來奇怪,這座王母池周圍至多也不過一裏來路,這大一對贔屭怎會毫無蹤影,究竟藏在什麼地方?俞傑不由心裏納悶。冰冷地在池底摸了半日,仍是茫無頭緒,心想也許時候還早,必須等到月上中天之時,才能出現。他想著,就慢慢鑽出水麵一看,裘、白二人正在水邊探望,一見俞傑冒出水來,一齊問道:“怎麼樣?得手了嗎?”
俞傑一肚子別扭,一個虎跳,從水麵躥到岸上,一麵撣抖身上水痕,一麵答道:“得手嗎?哈哈,我可沒這大的本領!”說完,望了裘、白二人一眼。
二人不知怎麼回事,俞傑便將不見贔屭蹤跡的話說了一遍。
二人越發沒了主意,忙又來問寶島子。寶島子隻知寶在此處,那取寶的方法,他卻說不周全,當時嚅囁著道:“怎樣取法,實在不知。昔年曾經聽百川酋長說過,那物必待三更以後,月明人靜,才能出現。至於出現之後,怎樣取牠,我真說不上來,你們幾位看著辦吧,三個人還對付不了兩隻龜嗎?”
一句話說得三個大人臉上訕訕的,一點主意也想不出來。這也正應了一句迷信的話,便是此寶與裘、白無緣,所以怎樣也是不得其法而取之。
其實這一對贔屭原是天地間生以為人所用的,不過緣至而事自集而已。如果有了緣法,自會有人來指點怎樣取法。原來二物平時並不伏於池底,牠們自有洞窟,不過與池相通。方才所說俞傑避尹師之劍時,藏身在池底一個穴內,那正是二物從洞窟到池內來的一條孔道,此穴正是孔道出入之口。黑暗間,俞傑隻顧上麵的劍,沒注意穴內的孔道,所以不曾看出來。試問二物當時還遠在王母池十裏外的山窟內,裘潞等怎能找得到牠?當時三人商議了一會,認為非到月上中天,此物不出,沒法奪取,決定暫時守在池邊,等月上中天後二物露出水麵,便用飛劍斬牠,還怕牠跑上天去不成?
再說第二批白了翁帶著到天岩去的四個人,他們是各幹各的,專向天岩訪尋金銀砂的礦苗。說起金銀砂,似較元精易盜。因它畢竟是礦質之物,隻要你找到苗穴,便跑不了。但就是苗穴難找,也因寶島子並不深知底細,隻約略聽主人百川說過金銀砂的苗穴,在島上兜率崖附近,一種綠色沙泥之下。這句話他是記住了,怎樣是綠沙泥?這卻說不上來。因此白了翁等到了天岩,到處尋覓綠色的沙泥。試想世上的土質,隻有赤黃黑三種,哪裏會跑出綠色來?
所謂綠沙者,原是修道人一種謎語,乃是近乎黑黃間的一種沙土。那沙土就是金銀砂的苗,隻要認識那沙土,隨地都可以得到金銀砂;如果不認識那沙土,往往當麵棄而不顧白了翁等四人在天岩兜率崖左右,來回走了好幾十遭,哪裏找得到一些綠色的沙泥?其實他們每一人腳下所踹的便是沙礦苗,可惜不識貨罷了。就中以盧鐵生性最暴躁,早已尋得不耐煩起來,連連抱怨道:“大力獅王這麼高的年紀,也真是一點經驗都沒有,怎的不打探清楚了再來呢?”
白了翁是主人地位,不好說什麼,隻是站在旁邊發呆,既不好進,又不好退,最後才決定了,先向裘潞問個明白再說。他便請盧鐵生和胡曾等在此少待,自己駕劍光到王母池邊來找裘潞。
此時已到子初,月色正到中天,照得全島上山明水朗,清如白晝。白了翁還不曾到達王母池邊,已見從南飛來幾道劍光,認得這正是淩度等人到來。也無暇招呼,一直向池邊飛來。離池尚有數十步之遙,忽聽耳內一陣陣波濤澎湃之聲,王母池上,劍光繚繞,帶了些怒吼之音。白了翁近前一看,見裘潞和白良駒正在池邊吐出劍光,向池中亂舞,卻不見俞傑影蹤,再一細看,見池中冒起一個人頭來,正是俞傑。月光下,看他滿臉狼狽之色,似正在水中掙紮,再看水中湧起黑黝黝的一個大物,正在興風作浪。雖隻裏多大小的一個池子,也給他攪得波濤四激、腥沫橫飛,連這明亮的月光都給攪得昏昏沉沉的。
白了翁一時不明白他們是跟誰惡鬥,忙上前向裘潞問道:“裘洲主,這是怎麼一回事呀?”
哪知一句話未了,隻見從斜刺裏飛來一道又急又銳的劍光和一根燒紅的火絲一般,直向自己和裘、白二人之間翻了進來。
白了翁認識這道劍光正是島主平江豔綠,他心內一驚,慌忙放出劍光,敵住這道紅光。同時裘潞也顧不得再向池中去尋畜生的事,立即收回劍光護住全身。唯有白良駒向不知平江的厲害,自以為劍術精深,毫不懼怯,而且白良駒性好美色,見不得年輕女人,上次捆住紅姑,也就是他。此刻平江飛劍被裘、白二人敵住。因平江不認識他,所以還未及指劍向他。他看出便宜來了,心想:這個丫頭比那晚莊蒙蒙家裏偷跑的那個更美,不由一時色心大動,竟想去撩虎須。
他趁平江不備,一指劍光,向平江下三路掃去。在白良駒的意思,最好將她捆住了押回洞去,做一個壓寨夫人,那是最理想不過。沒想到平江豈是紅姑可比,一見第三道劍光近身,一麵用劍裹住裘、白二劍,一麵立將右手掌向白良駒一照。白良駒登時發見平江掌內發出一縷五色光華,向自己頭頂上直罩下來。他真不識得這是一個什麼玩意兒,忙飛劍護住頭頂,打算用劍去削斷那一縷五色彩絲,卻不料劍與絲觸,立刻暴雷似一聲響亮,白良駒的劍光立時一黯,隻聽微微一聲叮當,寶劍裂為兩段,五色彩絲打到白良駒頭上,可憐他隻覺頭臉上一陣劇烈的刺痛,不由“哎呀”一聲,登時翻身倒地。
此時池內的清風劍俞傑,他是學道多年,比較見多識廣。他雖不認識平江,一見她那道赤色劍光明亮耀目,與眾不同,知道來者功力在自己一幹人之上。他正伏在水中,靜以看變,忽見五色彩絲將白良駒打倒,越發心中驚懼。原來他識得這彩絲的來曆,乃是五行精氣所煉而成,專打人的麵貌,名為“五行寶光”,當年隻有一位行腳僧金眼羅漢阿僧格隆多知道破克之法,常人任你劍術了得,也難以抵禦。因此他竟伏在水中,一時不敢出來。
沒想到水裏一樣有敵人!那一對贔屭這時越發抖擻威風,張牙舞爪,向俞傑直撲過來。俞傑暗叫不好,忙揮動劍光,護住全身,正想乘機逃出池去,不料略一疏神,竟被一隻母贔屭抱住了自己一條腿。要知一個人的水性無論如何高明,總比不了終年在水裏生活的龜鱉之類,何況贔屭力大通靈,遠非龜鱉可比。牠抱住俞傑一隻腿,五隻爪子,已經透入皮肉。俞傑疼痛難忍,一時逃命要緊,也顧不得被岸上人看出形跡,忙使足了劍光,一陣橫衝直撞,才算殺出了二物的包圍,此時哪敢待慢,立即一個白鶴衝雲,從池底直跳到半空中,駕著劍光,向東逃去。
淩度帶了繆金蕊,馬繩武帶了江衝,先後飛進天岩。盜寶原不需多人,為的是防著平江如有準備,要來襲奪,那時人多手眾,可以占得便宜,所以淩、馬等到了天岩,一看靜悄悄的,並無響動,以為平江並未發覺,也就放心大膽地落在天岩東邊一個名叫獅子峪的地方,那裏離盧鐵生坐等之處不遠。四人落到地上,靜夜中忽聞有人謾罵、咆哮之聲,仔細一聽,繆金蕊竟聽出是盧鐵生的聲口,大為詫異,忙與眾尋聲而至,隻見這位百二金鞭盧鐵生和白、淩二洲主的兩個高足呆立在樹下,盧鐵生卻喃喃自語,罵不絕口,一見淩度等皆到,立時搶步走到麵前,大聲說道:“這不是活見鬼嗎?壓根兒不知道哪兒藏著寶貝偏讓人來胡找,這不是玩笑嗎?”
淩度等見他大聲疾呼的,毫無顧忌,仿佛忘了自己是來做賊的,竟大模大樣和在自己家裏一樣,不由替他擔心,又不好說破他。淩度隻得一麵賠笑,低聲說道:“盧大哥別著急,我知道您是個爽快人,得辦爽快事。”
他一句爽快事剛剛說完,隻聽“唰唰”兩聲,從上麵林隙中飛下兩道電光似的劍鋒,直指向淩度與盧鐵生,因說話的正是他二人哩。原來,來者正是湯尹師和莊蒙蒙。
尹師自向莊蒙蒙、平江兩處報警以後,三人原是分別飛往天岩。平江到了王母池上空,發現了裘、白、俞等人,當即飛劍截住他們之後,尹師卻在天岩一帶尋找敵人之時,又與莊蒙蒙相遇。二人因一時找不到敵人處所,就同在上空放輕了劍光的流動,免得飛行時激蕩發聲。怎奈那一帶林密山深,人在下麵不易發現,心中十分煩躁。恰好這時這位百二金鞭盧老英雄發起脾氣來,一頓叫罵,竟給了二人一個明白的指示,尋聲而視,居然站著一大堆人,其中莊蒙蒙卻認識馬、淩兩個洲主。
尹師飛劍指處,正對淩度。莊蒙蒙飛劍卻奔了盧鐵生,但莊蒙蒙因與淩、馬總算是同事,平時又無仇怨,當即一麵運劍應付鐵生,一麵問道:“二位洲主怎的也寅夜到此,敢是也為裘、白二奸所賺嗎?”
馬繩武人較正直,此來礙於同是洲主,又同是漢人,不便向著島蠻,不過對於盜寶,卻非其誌,當時被莊蒙蒙一口問住,竟有些答不上來。
獨有淩度盜性未改,自恃本領高強,手段毒辣,每每眼高於頂,雖與莊蒙蒙素無冤仇,可是向來以島蠻視之,自命中原人,人種高貴,未免存著輕蔑之心。此刻主客異勢,顯處敵對,也竟惡聲回答道:“姓莊的少說廢話,你們這種半開化的蠻人,也配和我們大漢民族比嗎?”
一句話惱了莊蒙蒙,竟蠻性大發,大吼一聲,舍了盧鐵生,也奔了淩度。
他這一來,形勢立時混亂,也正提醒了旁立的白氏門徒和繆金蕊等人,大家齊發一聲喊,七個人同時圍攻起湯、莊二人來。湯、莊二人雖說劍術俱臻上乘,但是敵人這七柄劍中,也頗有幾柄不可輕視的,那便是蛇影子江衝和玉帶蛇王淩度。前者是矯疾,後者是狠毒。湯、莊二人一上手,早就分出七人中誰強誰弱來。
在圍攻的局麵中,第一要義便是先從最脆弱的敵人下手,將弱者削除了,專應付強者,便不至有寡不敵眾的情形。此時湯、莊皆有此意,所以一上手沒有多時,便將飛燕胡曾連人帶劍一齊結果。要知胡曾本人的劍,早在雙木嵐被尹師削斷,此夜是乃師白了翁另賜了一柄利劍,滿想盜寶回去,也可以論功行賞,分些寶屑;沒料到在這萬裏外的南海,冤家路窄,偏又遇見湯尹師。尹師月光下與多人交手,恐怕隻是辨別劍的優劣,尚不及細看人的麵貌,雖然一劍將胡曾結果了性命,真還沒曉得此人便是雙木嵐斷劍的那一位。
此時胡曾一倒,師兄江蓮城怒眥皆裂,大吼一聲,努力催動劍光,向尹師攻來。因他這一吼,卻又讓莊蒙蒙想起,那日在西蟾洲上空攔住自己去路的三個人之中,仿佛有一個是他。莊蒙蒙一經想到他們攔劫,也就聯想到他們的夜襲,更想到自己一家老弱無辜被戮的慘境,心中立時又悲又憤,又怒又恨,當時也大吼一聲,運足玄功,蕩開麵前馬繩武的劍鋒,如同電一般,倏地一指劍尖,直刺江蓮城之心。江蓮城功候雖比胡曾高明,畢竟難與老輩抗衡,況且莊蒙蒙這一劍,真可說是公仇家恨,泣血錐心,正是何等的氣勢,何等的力量!尤其劍術與武技不同,功夫中以氣為第一,氣盛,雖功淺亦有可為;氣竭,雖力巨亦不足恃。莊蒙蒙此時的盛氣淩人,真不是這一班人所能抵敵得住的,所以一會兒工夫便倒下了兩個。
在裘、白等一班劍客飛進了豔魔島以後,如白了翁門人柳桑,裘潞門人蔣忠信等這些武術能手,也分向島嶼東南西北四麵掩襲。他們仗了全身本領,或借輕功,或用武技,紛紛地圍住了島河內八個卡子。那些卡子口本有能人防守,無奈來者人多藝高,卡子上抵敵不住,就有兩三處被他們突入。這些人或是明進,或是暗渡,一時也說他不盡。幸而島嶼地方廣大,又兼山勢曲折,房舍街道俱是隨山建築,許多的嶺岩穀壑,便成了島上的天然屏障,因此那些來攻的敵人,不但一時摸不著哪裏是天岩,何處有寶藏,就連島主的府第在什麼地方,也一時找他不到。就在這樣耽延的時間,島方自然占了便宜,因為她那些意中的和意外的援助,也都能在這短短的時間內趕到。
裘潞、白了翁、白良駒和俞傑四個人共戰平江。白良駒被平江用五行寶光擊斃,俞傑在水中被贔屭抱住了一條腿,嚇得他奮身揮劍,拚命逃去之後,王母池邊卻隻剩了裘潞、白了翁二人和平江對敵。裘潞、白了翁學道數十年,劍術已臻上乘,本非凡手,爭奈平江幼得異傳,近乎神力,她那飛劍的力量絕非一般劍客所能比擬,裘潞等自非其敵。何況平江素知四洲所以屢與自己為難,全是裘、白二人主謀,此時仇人相見,自然分外眼紅,莫說裘、白拚命地抵禦,便是平江也是蓄怒在心,恨不能立即將他們一劍分為兩截,看看時間一久,又當白死俞逃,眼見裘、白二劍有些不支起來。
裘潞一麵支持,一麵自念:“我偌大年紀,不想今日竟要送在這賤婢劍尖之上。”越想越不甘心。他是個最狡猾的人,到此生死呼吸之時,更忘不了以詭計逃出這重網羅。
也真是裘、白等命不該絕,偏偏平江恨二人之心太甚,看他們意圖抵禦,又敵不過,又逃不脫,眼看兩個老頭子氣喘汗流,麵紅頸赤,那一種狼狽的神情,看看心裏非常痛快平江心想:“反正逃不出我的掌心,落得拿他們多開會子心,也稍殺心頭惡氣。”於是隻管加緊催動劍光,真如萬千金蛇赤練,環繞在裘、白二人身上,忙得他們手腳慌亂,越發情急,可是偏不傷他要害,仿佛逗著玩似的。
裘、白二人先還不解,以為平江有放他們生路之意,但又不許自己逃脫,後來才明白這是平江故意戲弄、作耍二人,越發羞惱成怒。裘潞更見力盡,暗想一世英名,反為蠻婢戲耍,竟到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地步,不由大叫一聲:“氣死我也!”正要橫劍自刎,忽聽正南上空一聲“阿彌陀佛”,三人間立現出一個高大僧人,月光下露著一張紫色麵龐闊口獅鼻,配上一副凶猛無比,威棱四射的眼睛,身著大紅袈裟,內襯虎黃色直綴,僧鞋僧襪,頗與中國僧侶不同。
平江一見,心內暗驚,暗忖此人莫非就是所說的西藏番僧嗎?
說時遲,那時快,僧人早已隨手發出一柄長劍,其色青瑩,綠陰陰的,頗有鬼氣,令人見了膽怯氣餒。裘潞此時卻覺得有了生路,立時答腔道:“阿僧大師,快來替我殺了這個萬惡刁潑的賤婢吧!”
裘潞一語未已,僧人劍已飛臨平江頭頂。
平江一聽裘潞稱他阿僧,知道真個來了金眼羅漢阿僧格隆多,又正是自己師父所說的克星西藏番僧,心理作用,竟至尚未交手,已存畏懼。
大凡爭鬥之事,大至兩國交戰,小至私人毆鬥,最要緊的就是一鼓作氣,又所謂先聲可以奪人。如在爭鬥之始,其氣已餒,結果必遭敗北。此刻平江也正犯此忌,因為她老記著師父囑咐的那四句偈言,認為這個西藏番僧便是她的克星,所以還未交手,早生畏心了正因她生了畏心,所以亟求避禍,於是不以飛劍抵敵,一上手便將五行寶光發了出來,希望將這番僧打倒,以免自身之禍。豈知這一著適得其反。因平江飛劍本是神物,又加平江本身功力深湛,如果以飛劍去敵番僧,一時正未見能分高下,偏偏舍此不用,一抬手就是一道五行寶光。
豈知這番僧得有獨傳,是一個專破五行寶光之人的朋友。他一見寶光照向自己頭上,哈哈一笑,立即用左手對準寶光一托,那寶光立時停在空中,紋絲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