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柳花娘的空歡喜(1 / 3)

第一 回 柳花娘的空歡喜

上文《飛天神龍》集內,說到崔仁虎、誌精一同往柳花娘公館營救崔永福父子時,仁虎誤中飛刀被擒,精一不及援救,匆匆逃出柳花娘公館。一路上別提多麼難受。回到羊樓,因鴨關磯較近,便一口氣跑回崔家。

時,天將黎明,鄉間路上行人甚少,精一放開腳步一陣狂奔,剛進崔家後村,寂靜中忽聽迎麵遠遠地傳來一陣馬蹄聲,這當然不是追趕自己的,但心中頗覺奇怪,不由放緩了腳步,想看來者是些什麼人。忖量間,見從一帶樹林旁,如飛跑出七八匹快馬來,越來越近,朦朧曉色中看去,當頭一匹馬上,坐著一個紅巾包頭的長毛,緊跟著的第二匹卻是一頭黑驢兒,驢背上馱了一個紫絹裹頭、肩披黑色鬥篷的女子,裏麵露出一身大紅緊身襖褲,足蹬一雙綠皮鳳頭小蠻靴,後邊又是一連串五匹大馬。精一一見這位女子,心有所觸,也顧不得再看後麵,便在路邊立定。

那女子也早已望見道旁站立一個男子,一身黑色緊身衣褲,倒提一柄寶劍,削肩窄背,一望便曉得是個夜行人。她不由放緩了手中轡頭,一雙俏眼緊盯著精一全身,走到臨近,似有欲語的神氣。精一忽然靈機一動,想起仁虎所說的那個李三姑來,但又不敢冒昧相喚,直著眼想招呼,又不敢招呼。

那女子眼珠一轉,向前後的長毛喝了一句“等等”,當即向精一含笑問道:“借問一聲,從此處到崔仁虎家怎麼走?”

要知這女子正是李三姑,前麵領路的長毛,便是前天到崔家去打聽崔仁虎的那個人。到崔家路程,他們早已認識,何以此刻李三姑又向精一問起路程來呢?這正是她懷疑精一這身服裝,和在這般時候提劍獨行的情形甚為可疑,因不見仁虎在一起,心中愈發要問,但驟然以此相詢,萬一不是崔家人,豈不冒失?所以以問路為由。

精一聞言,自然猜到她便不是李三姑,也應是李三姑派來的,忙欠身笑答道:“尊駕何人?在下便是崔家的友人。”

李三姑一聽,早已猜著便是仁虎所說的那一個姓誌的拳師,忙也笑著答道:“我姓李,聞得崔家出了些事故,放心不下,特地趕來探聽個明白。崔仁虎崔二官人呢?”

精一忽然長歎一聲說道:“您是李……李頭領嗎?且先請到崔家再細談吧,因為目前又出了別的變故了。”

李三姑一聞此言,既不見仁虎,又看精一神色沮喪,她是何等聰明的人,心中立刻明白了一半,自然急於要知道下文,忙應道:“好,就請您帶路吧。”說著早已躍下驢背。

那六個長毛裏麵,卻有兩個武健少女,這批男女一齊都下了馬。李三姑將驢繩扔給了一個少女,自己和精一並肩走了三五步,便低聲問道:“誌老師,仁虎究竟現在那裏,又出了什麼變故?”

精一聽她叫自己誌老師,心中頗為奇怪。既而一想,定是仁虎替自己先報了名,當即欠身道了句“不敢”,隨又接道:“聽說您先已派人到崔家去過,彼時仁虎與我正避往羊樓。因柳花娘定要仁虎回去,所以將他父兄押在公館,以為交換,這一節大約您已知道。”

李三姑點頭道:“這些都已知道,我就為此事而來。隻是您方才所說又生變故,究是什麼變故?仁虎是否還在羊樓?莫非他的老父有什麼凶險?”

精一聞言又說道:“崔老太爺雖尚未救出,倒還沒甚變故。隻是昨晚我和仁虎夜入柳花娘公館,竟遇上一個紫臉和尚,動起手來,不料那和尚十分了得,用飛刀將仁虎弟打下房去,竟被他們活捉了去。”

他二人本是邊說邊走,精一講到此處,李三姑倏地立定,瞪著一對晶瑩奪目的眼光,望住精一,好半天說不出話來,一會兒才問道:“您剛才是不是正從柳花娘那邊出來?”

精一覺得自己逃跑,把朋友丟了,實在愧恨非常,忙又連連歎息道:“誰說不是呢?我正慚愧極了。”

李三姑倒也並未去安慰他,隻淡淡地說道:“這個賊禿便是柳花娘的……”她說到這裏,便不再往下講,隻變了話鋒道,“他叫飛刀僧,共有九柄飛刀,果也有些厲害,但仁虎何至為他所擒呢!”

她說著,仿佛非常惋惜,此後隻是一路默然,不做一聲。到了崔家,誌精一叫開大門,請眾人入內。李三姑命四名頭目跟著崔家長工到外麵歇息,自己帶了兩名女婢走入內堂,便問崔母。精一告訴她,老夫人也避到東村去了。李三姑聽了,搖頭歎息道:“想不到在我轄境內,竟容賤婢如此張狂,鬧得良民不能安居,我真抱愧!”

精一見李三姑講這兩句話時,柳眉劍立,銀牙暗挫,十分憤恨。

一時傭人送上茶點,李三姑也無心去用,草草盥漱了一回,重又請精一商量搭救崔家父子之策。

李三姑沉吟了一會,才向精一說道:“柳花娘雖然武藝出眾,但在我手裏也討不了便宜去。飛刀僧那幾手我也知道,都不算什麼大事。如今最難的就在我自己不能露麵,因為我們總算是一家,各有境地,就是她在我界內胡鬧,理應稟明洪姑姑處置,不能自相攻殺,所以我的意思,必須請我一位姐妹到此,我隻能在暗中相助。”

精一此時早是黔驢技窮,自然唯命是從,忙答道:“隻要您認為怎麼合適,在下無不遵命。”

李三姑回頭叫過一名女婢道:“命魏頭目飛馬回到公館,請二姑姑帶了隨身的兵器和我的百寶乾坤袋,立刻趕來,今天日落以前務必要趕到。快去!”

那女婢奉命而去。

李三姑又與精一商量了一會入門動手,何人救人,何人對敵的準備,忽又皺眉道:“飛刀僧所用飛刀有有毒、無毒二種,仁虎所受的,不知是哪一種?如是有毒的,還真有些不好辦呢。”既而,她忽自言自語道,“我想這賤婢絕舍不得害了他的命,就是中了毒刀,她也會解救的。”

精一冷眼旁觀,李三姑自聞仁虎被擒,麵上顯然十分焦念,這一日間,看她簡直茶飯無心,總是癡癡地坐在那裏,呆望著窗外,時時盼望所請的二姑姑到來;精一也不知道這位二姑姑是哪一個,大概也是個女長毛兒。

天到申酉之間,李三姑不時派人到官道上去探看二姑姑來了沒有,直到落日銜山,才聽到莊門外一陣人馬喧聲,隻見一個長毛頭目跑進來報說,二姑姑到了。李三姑聽說,倏地站起,向室外迎去。此時精一本在自己的房內一人悶坐,聽到外麵人聲,疑惑是所請的女長毛二姑姑到了,正想自己總算是半個主人,也應出去招待,就走出房來。

這時,一幹人等早已進入李三姑住的那間屋內。精一因她們都是女流,自己不便貿然進去,所以隻在院子裏站著。李三姑與來的二姑姑尚未說得幾句話,從窗中一眼望見精一站在院裏,當即向旁邊的女婢說道:“快請誌老師來,就說二姑姑到了,請來相見。”

這裏精一見女婢來請,便恭恭敬敬走進內屋,正要向李三姑說話,猛一抬頭,隻見眼前站定一位少女,頭裹藍色素巾,上身穿一件淡青湖縐小緊身,插著小朵兒紅花,腰係芙蓉色絲絛,下麵灑腿淡青羅褲,外披一件大氅,入屋未久,盡顧說話,尚未脫去。精一與她這一對麵,不由“呀”的一聲,倒退一步,兩眼直盯在這位二姑姑身上。說也可笑,那位二姑姑乍見走進一個少年,一身便服,容色慘淡。一經細看,二人不約而同地叫出一聲“奇怪”。李三姑正想替二人介紹,忽見二人仿佛對麵看傻了似的,心中大為奇詫,正想開口,隻聽二姑姑哇的哭出聲來,同時向前一把抱住崔家的誌老師,放聲大哭。此刻,誌老師也淚流滿麵,撫著這位二姑姑的背,淒然無語。

李三姑一問原因,原來真真兄妹,別後半年,杳無音信,此刻無意相逢,不禁悲從中來。精一居長,真真行二,所以李三姑的部下都稱真真為二姑姑。李三姑也稱呼慣了,她此番並未與精一說二姑姑是何等樣人,而且她雖從仁虎口中得知誌精一和崔家的關係,卻也不曾記住精一的姓名。李三姑回巴陵後,更不曾對真真提起。上次派人尋找仁虎,因為仁虎上有父母,深怕自己的地位直接找他,易招一般村人猜疑,所以她想了個說辭,隻說找姓誌的老師,實是想請誌老師出來,替自己和仁虎撮合。這是李三姑的一片苦心,卻萬沒料到誌老師便是自己好姊妹的哥哥。

此時,李三姑明白了這層關係,心中反倒高興起來。一來是替他們兄妹團聚快活,二來是自己日後有此路可以利用。李三姑當即勸住了真真道:“我真想不到有這巧的事!這可是大喜,可惜今日沒有這個心情,等到崔家老少平安回家以後,我定要替你兩位慶賀一下。”

真真兄妹忙稱謝不迭。二人又各自訴說別後之情。精一知道李三姑看待真真情同姊妹,忙又向她道謝。真真又悄悄問起叔父飛天神龍,精一連連搖頭,低聲答道:“自從那晚飯後一見,直到今天也不知下落。便是那夜和賊人交手時,也始終沒有見著他老人家的麵。”

真真不由又傷心起來。她三人談了一會往事,天色已漸漸斷黑。

李三姑等當日商定,由精一去救崔永福父子,李三姑去救仁虎。如有人攔阻,由真真和帶來的魏真本、薑城兩個頭目敵住,免得耽誤了救人。

真真無意中向她笑說道:“您要是救人,不願讓柳花娘知道,不妨改裝一下,您不是常幹的嗎?”

李三姑聞言,低了頭不作聲,真真不知她何意,也就不再往下說。原來,李三姑不願與柳花娘對麵,她何嚐不想到改裝?但她的真意還是在火速救出仁虎,免得久留虎口。李三姑想,如果自己一迎敵,勢必將救仁虎這一事留與別人,實在覺得不放心,所以叫真真等應敵。此刻被真真一提改裝,她又恐真真年輕經驗淺,有些怯陣,敵不住柳花娘和飛刀僧,所以默默地盤算了一會,才決定依從真真改裝的話,和真真換了一個職司,就是由真真去救仁虎,自己去應敵。因為她覺得救人容易,應敵較難。

一時大家約定,草草用了些食物,李三姑即從百寶乾坤袋內取出全副改裝之物,躲到內屋,穿著整齊,不但身上改了男裝,就連一張俏臉龐兒,也化妝成了一個三十多歲、豹頭環眼的漢子,隻不過個子矮小些而已。

她扮完了,走到外麵。精一見了一怔,李三姑不由哈哈大笑起來。精一聽她笑聲,這才想起,他心中暗暗佩服,便是這一手也就不易了。一時又想到仁虎時常稱讚她性情良善,紀律嚴明,所到之處秋毫無犯,不由暗暗心折。精一心說,此女真不愧為巾幗丈夫,可惜走錯了路。

不言精一自忖,再說真真和魏、薑等俱已準備停當,一行共是五人。李三姑一看時光已近酉末戌初,便吩咐其餘人等仍都等候在此,自己同了誌精一等四人先後掩出後門。此時,月光皎潔,他們深恐被人撞見生疑,幸而鄉村夜間少人行,五人才得放開腳步,向臨湘縣城跑去。不到一個時辰,已到城下。精一帶了眾人揀個僻靜處,一齊飛身上了城樓,遮遮掩掩地繞到無人之處,才從馬道下城,仍由精一引路,向柳花娘公館而來。

柳花娘自從將仁虎失而複得,自是高興,隻可惜不知趣的飛刀僧傷了仁虎的小腿。雖非致命之傷,但刀尖喂毒,柳花娘忙不迭向飛刀僧要了解藥,將仁虎如寶貝似的抬回房去,親手為他上藥包裹去了,把一個飛刀僧氣得連話都說不出來,心中憤恨,暗罵聲:“好娼婦,見了小白臉兒就連命都不要了!”他又回想昨夜自己初來時,和柳花娘在密室中卿卿我我,何嚐不恩愛纏綿,鬧得和尚昏頭搭腦,還來不及休息,又被黃鼠狼招呼了去,打了半夜,好容易才將這個小子打倒,誰想竟是替自己找了個對頭來!飛刀僧想到這些,不由站起來一跺腳,自言自語道:“不把這個小子毀了,真不是人揍的!”說罷,恨恨地回桂花廳而去。這一天,他發誓也不上柳花娘那邊去。

柳花娘給仁虎上完了藥,守在旁邊,茶飯無心,一步也不舍得走開他。直到近午,仁虎才慢慢回醒過來,睜眼一看,自己躺在一間花團錦簇的暖室裏,旁邊坐著柳花娘,笑迷迷地望著自己。他偶一回憶昨夜之事,立即明白自己被捉住,重又陷入柳花娘的掌握。他想到父兄不曾救出,反又饒上了自己,更不知精一如何,心中岔怒,本想跳將起來,可是飛刀的毒性雖解,體力未複,剛斜坐起半個身體,一陣頭暈,重又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