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 煉魂穀的銀光(1 / 3)

第三 回 煉魂穀的銀光

當天晚飯後,邱、勝二人各自上床安寢。勝超多喝了幾盅,一倒頭早已呼呼睡去,邱乙揆一則心念飛天神龍,二則惦記著,方才北窗外麵那個人影究竟是何人物?究是好意還是惡意?心裏一有事,一時自然睡不著,自己極力鎮定,才漸漸安貼,閉上了眼強自安靜。

過了些時,正有些迷迷糊糊、似睡非睡的當兒,邱乙揆忽覺床前蚊帳微一閃動,立即睜眼看去,恰好床頭地上蹲著一個身形瘦小的人影。邱乙揆的身法何等靈快,早從床上躍起,就在此轉眼之間,那人影並不後縮,卻低低地向自己說了一句:“我師父請您去,快隨我來吧。”話剛說完,早自床前躍向窗口,真像一道煙似的飛出窗去。

邱乙揆聽得清楚,又見來影破窗而出,也立刻跟著飛出,追蹤而去,越過後麵空園,一前一後,像流星似的又飛出牆去,到了牆外,前麵影子跑得真快,眨眨眼早已越過幾條僻靜街道,向一條沿河的樹林內鑽了進去。邱乙揆也跟著他,跳進林子裏一看,見百餘步外,星光下有一座小廟,那黑影卻已不知去向,心中估量他跳進廟內,也未可知,跑到廟前一看,雙扉緊閉,用手推了推,卻是從內閂著沒法開門,正想越牆而入,忽聽廟後轉角處一聲咳嗽,又轉出一個人影,向著邱乙揆這邊走來。

邱乙揆一看,來者是一位老尼,身臨切近,見老尼白發童顏,慈眉善目,滿嘴牙齒似已全落,抿著一張口,向自己笑嘻嘻的。邱乙揆乍一見麵,還以為廟內老尼不過是適逢其會地在此時走出來,又看她身上穿一件茶青色的海青,外罩一件玄色長坎肩,腰間係一條米黃色絲綢,右手握一柄拂塵,慢吞吞地走到麵前,才緩緩說道:“來的敢是邱壯士?”

邱乙揆見她稱呼自己,才知這老尼便是為自己而來,忙站著躬身道:“不敢,請教老師太的法號?”

老尼微微一笑,說道:“貧尼那年曾到南平造府報信,想必壯士總還記得吧?”

邱乙揆一聞此言,才知她就是當年半夜留書,署名“靜”字的那位老前輩,忙不迭連聲應諾道:“原來是老前輩!弟子久仰清輝,無緣拜識,今日真是徼倖。”說完重又見禮。

老尼微笑道:“我與令師叔祖雲溪上人,雖是多年未見,卻因師門的淵源,當時互相關顧,便是前次那事,也是為此。”

邱乙揆聞言,正要申謝,老尼似乎已知道,忙攔住道:“現在不是談閑話的時候,今晚有屈壯士到此,就因為了武當掌門人令師兄誌道恒的那一回事。”

邱乙揆聽到老尼姑忽然提到飛天神龍,登時心內大喜,忙問道:“誌師兄與弟子約定在浙江義烏勝家塢會麵,不料至今二十餘日,誌師兄既未到勝家塢去,也不曾與弟子見麵。弟子一時竟無處去探問他的下落,萬般無奈,這才約了師弟勝北海,意願同往嵩山叩求師叔祖指示,萬一誌師兄遇了意外,也好設法營救。既是老前輩就為此事而來,想必知道誌師兄的下落,萬求指示地點。弟子縱拚萬死,也要和他見上一麵。”

老尼閉了眼,靜靜地聽邱乙揆說完了一席話,猛一睜眼,兩道精光從她那一對老眼中直射出來,真如兩點春星似的耀人眼目。邱乙揆懂得這是內功深湛到了絕頂地步的人,才能由雙目中透露出如此精力彌滿的神光來,不由肅然起敬。可是隻一刹那間,老尼雙目早又半開半閉地睜著,依舊光芒盡斂,向自己說道:“令師兄誌道恒因迷道誤入深坑,夜留三官殿,被崆峒派大力黃能踩下眼線,當夜即被敵圍攻,中了‘一點紅毒弩’,並劫往煉魂穀底,要報昔日之仇。幸是先已被白衣秀士孔老前輩得知,知是老友雲溪上人的門下,又嫌胡劍秋敢在他的近旁胡作非為,立時伸了手,救出令師兄。如今令師兄雖已脫離敵人之手,不過中毒甚深,正在休養,但可慮者,是大力黃能不但武藝驚人,而且門徒甚眾,到處皆是,隻要他號令一經傳出,說不定在什麼地方都會被他們所害,就是二位到此,大力黃能也未見得不有所聞,以後還要格外留意才好。尤其你那同伴姓勝的性情浮躁,出言不慎,武家大忌,要勸他多加小心,免給仇家所乘。”

邱乙揆聞言,知道今晚勝超發牢騷的那些話,已被老尼聽去,心中甚是惶恐,忙替他謝罪,又問誌道恒現在何處,以便即往尋找。

誰知老尼聞言,略一沉吟,便正色道:“並非貧尼不肯奉告,因白衣秀士心情乖僻,令師兄在他蔭庇之下,他是否願意生人前去打攪,實不敢說,所以暫時不便奉告。好在如果白衣秀士願意你們前去,前途定會接應你們,不然,你就問明了地點,去了也找不到的。”

邱乙揆還想懇求指示,老尼似乎有嫌煩的樣子,立即答道:“今夕之事,都已奉告,言盡於此,後會有期,請吧。”說罷一伸手,似乎叫邱乙揆乘早轉身回去。邱乙揆無奈,隻得拜謝了老尼的指點,轉身向去路上走回,走到轉角上,再回過臉向身後看去,廟門前早已人影都無。

邱乙揆雖然沒問出飛天神龍的所在,卻知他已離危地,這還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又想那位白衣秀士,不知又是何人?正自邊想邊走,一抬頭看見勝超獨手提鞭,站在當道,東張西望,這才上前喊了他,同回店中,說明了路遇老尼之事。勝超聽了個大概,也將自己在房中被人戲弄之事說了一遍,口裏還是一個勁地罵罵咧咧。

邱乙揆將前後事一想,知道那個戲耍勝超的人定是老尼的徒兒,也就是來領自己去見老尼的那一個人。看他那種身法,自己和勝超都是望塵莫及,不由生了畏心。勝超追趕的那一點火光,也許就是江湖上使的鬼火,可笑勝超盛怒之下,竟會想不到,此時也不便說破,免他慚愧,便力勸勝超道:“你我闖蕩江湖,雖有幾十年的經驗,但是能人甚多,便是誌大師兄那樣有超人本領,尚且兩次被困,如不遇救,正是不堪設想,師弟此後千萬隨處留心,不可大意。”

勝超本也不是庸手,不過生性豪邁粗魯,不大思前想後,昨晚又多喝了酒,才隨口發了幾句牢騷,不想竟吃了些說不出的苦子,心中自也震驚,便點頭稱是。二人本待稍憩,一來離著天亮不遠,二來勝超床上被褥已被水浸濕,沒法再睡,邱乙揆便陪他坐下談心,現在既已知道飛天神龍的下落,是否要前往嵩山,還是回到義烏靜候飛天神龍傷愈自來。

這時,勝超忽然說道:“方才師兄不是說那老尼姑曾有‘白衣秀士如願你們前去,前途定會接應’的一句嗎?”

邱乙揆道:“不錯。”

勝超道:“她既有此言,可見我們還是前進的是。”

邱乙揆道:“話是不錯,但誌師兄如今究在何處養傷?我們向哪條路去才對呢?”

勝超又道:“老尼不是說‘誌師兄誤入深坑’,又說‘白衣秀士卻嫌大力黃能敢在他的近旁胡作非為’那些話嗎?想必那個白衣秀士一定住在深坑附近,他既將誌師兄救出,我們正好先找白衣秀士的住處,自然就能找著誌師兄了。”

一句話提醒了邱乙揆,到了次日,二人便改變途程,將從蘭溪向北去杭州府的水程,改了向南去衢州府的水程,穿過龍遊、江山一帶,再奔回仙霞嶺。

深坑在仙霞嶺的二十八都之南,木城關與南灣之北,已入閩省境內,緊鄰著浙江處州府的白岩山、泉山、孝義山一帶山脈,重巒疊嶂,氣候陰森,林木蓊翳,泉流湍激,於曠寂之中,還帶些蕭森肅殺之氣。白衣秀士性喜岑寂,越是人跡不到,或是毒蛇猛獸出沒之地,他卻越愛在那些地方結茅寂居。深坑地方本是重山疊水,並非窮山惡水,偏因人跡難到,日久便為大部獸類所據。深坑雖處萬山之中,卻有一股泉水,那是一脈非常難能可貴的名泉。那脈泉源並非來自一處,它是從處州龍泉縣東麵的大溪、北麵的貴溪和西麵的錦川,三路水環繞龍泉以後,西出泉山,才迤邐注入深坑,土名曰獨水。後人因那地方荒僻人稀,又多蛇獸,就讀別了,呼為“毒水”,所以深坑、毒水,正是這一帶的一個險惡所在。

偏偏這位白衣秀士,別具嗜痂之癖,移居在此深坑、毒水之間。他居於此,並非僅僅喜愛山水,卻自有他一種用意,因他近正淬煉一口寶劍,素知獨水乃彙合金沙、銀沙、鐵沙三種流泉而成,用以鑄劍,實為可遇而不可求之物,所以白衣秀士悄悄地到了深坑內雙木嵐的地方,本想自結茅屋,後因缺乏材料,築成太也費事,而且坑裏古有一座三官廟,近雖殿宇倒塌,後院卻還有一間完整的屋子,尚能居住,他就因陋就簡地在那廟內住了下來。

好在白衣秀士除卻隨身衣服而外,隻有禿筆一支、書籍數卷,另外還有五寸來長、二寸來寬的皮盒子一隻,外罩藍布套子,此外更無別物,雖居深山,亦不懼盜竊。他移居深坑雙木嵐以後,每日黎明寅初二刻之時,必到山後獨水泉深處汲取新泉一桶,這桶泉水就是用以淬勵劍鋒之用。他鑄劍之處,又在雙木嵐左方一石洞內,洞口有大石疊砌,除非白衣秀士,別人無法將大石移開,所以洞內無法進入。

白衣秀士在此借山鑄劍,已將數月。有一夜,月色通明,照得滿山雪亮。白衣秀士東向盤膝,靜坐在一座危崖壁間,正自麵對月光,雙目微睜,兩唇半啟,自丹田中行使吐納之法。此時萬山寂靜,又兼心中一片空明,自然格外清靜。靜到極處,便有一絲風息,也都能聽得甚真。此時,忽從岩下送上一陣輕微的語聲來。白衣秀士起初並不在意,不過覺得自到深坑數月,連白天都從未見過一人,何況深夜之間,何來語聲?正在心中略一動念,似覺語聲漸近崖下,也是合當有事,白衣秀士素不愛管閑事,偏那天偶然動念,就側耳聽他講些什麼。

隻聽一人說道:“我已得到了確信,今晚上在浦城過宿,明天一早就從浦峰溪向這裏來,到時再派人跟著,看他還是奔二十八都那一路,還是奔這條路上來。如能奔這條路來,那是天從人願,我們要省事得多,因為二十八都多少還有些人家。”

接著又聽另一人答道:“既是這樣,我今晚就得給師父送信去,也叫他們好有個準備。因為照你所講,他走哪條道還不一定,必須兩邊守著才好,聽說這個小子還真不好對付呢。”

前一人聞言笑道:“敢情人家是什麼人物,要是好對付,也當不了武當派的掌門人嗬。”

白衣秀士聽聞其言,已猜到必是對付人的秘事,及至聽到最後一刻,不由心中一驚,知道近年武當掌門人,乃雲溪的徒孫執掌著,自己雖不曾見過,倒是深知此人是當年萍江一鶴誌清照之侄,名字卻已忘了,似乎還記得江湖上都稱他飛天神龍,並且此人武功獨到,人品端正,究與何人結仇?這二人又是奉誰的差遣呢?

想到這裏,倒要看看這兩個鬼祟人物。但二人藏身的岩洞,正在白衣秀士所坐崖壁之下。這兩個地方一上一下,乃是一條直線,又有七八丈高低的距離,在平常人自然沒法去看。白衣秀士卻從身邊摸出一麵圓鏡,將此鏡一分,仿佛盒子一樣,一端已開啟,另一端卻有個盒蓋兒相連,頓時就成了一麵一來一往的兩照鏡,鏡旁還有一個對尺度的螺絲。白衣秀士一麵將鏡子對著前麵照去,一麵用手指拈動螺絲;然後運用二目神光,向映在自己目前那麵鏡裏去觀察二人麵貌。

要知深夜之間,難有月光,距離在數丈之外,光線焉能清晰?全仗白衣秀士內功精到極點,所以視覺與常人不同。他一經運用目力,不但深夜間能辨別五色,就是在黑暗中尋找針線般的細物,也不是難事。此刻一經從鏡中看見二人的形貌,早就看出是兩個不安分的人。二人各穿一身黑色行衣褲,背後各插一柄單刀,身材高大,麵貌凶惡,並坐在一棵大樹之下,聽口音像似陝甘一帶人物。白衣秀士心中又是一動,他們既能與武當掌門人結下深仇,絕不是一般江湖人物。又聽二人的語音,分明是從西北而來,莫非竟是崆峒派的餘孽嗎?自己隻知崆峒能手,目前尚有大力黃能胡劍秋,不知二人所說師父,又是何人?不言白衣秀士獨自懸揣,二人早又站起身來,相約由其中一人派人踩跟,隨時通訊,另一人回去報告。言罷,一同出了山口。

次日薄暮,白衣秀士隱身在三岔道口,果見一個單身漢子背了行囊,提了寶劍,緩緩行來。他走到三岔路口,略一觀望,竟向深坑行來。白衣秀士料他必是飛天神龍,正要悄悄隨他進坑,忽見離那漢子百餘步遠的一座淺坡上,鶴行鷺伏地走過一個短衣人來。他並不去盯住飛天神龍,卻遠遠地從另一條山脊上爬過嶺去,白衣秀士知道那條嶺雖無道路,卻與去深坑的那條道是並列著的,此人必是先由小路抄過飛天神龍前麵,以便報告同黨。

白衣秀士一心要見識見識飛天神龍的武功,此時先不伸手,準備靜以觀變,直到飛天神龍進了三官廟,已經身入樊籠,白衣秀士也發現,果是崆峒派大力黃能門下諸強所作。這些人紛紛埋伏在三官廟的附近、四周,準備到時圍攻。白衣秀士獨踞在昨夜坐的那所危崖上,那地方太高太險,別人也攀不上去,所以他居高臨下,這些人的動作都被他一覽無遺。

白衣秀士向三官廟左右數了一數,覺得崆峒派來的人竟有十五六名之多,對這種以眾淩寡的作風,心中大是忿怒,立即匆匆寫了一張字條,乘著飛天神龍在後院窺探自己住的那間屋子之時,悄悄飛入前殿,將字條壓在他幹糧口袋之下,然後隱身退去。直到飛天神龍腿中毒弩被擒以後,眾人將他押解入穀。這一座荒禿的穀,就是“煉魂穀”。

在若幹年前,煉魂穀原被一夥強盜所踞。因它的地勢如此曲折隱閉,外人不易發現,所以在此很做了些罪惡之事。便這“煉魂穀”三字,也是因盜賊盤踞時,不少行旅受害,就連左近的鳥獸生物,也都受盡這一班惡魔的殘殺,一般人形容那地方凶惡,就如同煉魂的地獄那樣悲慘黑暗,所以叫作“煉魂穀”。如今,崆峒派門徒日廣,因他門下愛好仇殺,行為殘忍,上輩又多護短自私,縱容門下,無惡不作,崆峒派一麵雖為各正派所不滿,一麵卻門牆愈加混雜,一般江湖巨盜與其他邪僻之徒,也都請列門牆,以求庇護。大力黃能又是一個自私陰險的人物,也知自從悟真老禪師圓寂以後,各方對崆峒派諸多不滿,樹敵漸多,越想廣收門徒,多樹羽翼,以多為勝,來抵抗各派。因此,不用說他自己的徒弟收了不少門徒,就是那些徒子徒孫,也都各自廣招匪類,什麼不良份子,都被包羅萬象,還自詡崆峒派勢力大增呢。

此時,更有幾個以前在煉魂穀的份子,投身崆峒門下,便將這塊秘密的罪惡之地,貢獻給了大力黃能師徒。大力黃能派趙甲叟等人察勘過穀中形勢,認為是個萬全之地,隻是太嫌窮僻,平時當然用它不著。大力黃能就派了兩個生長閩浙邊境的門徒,常在穀內往來看守,遇有用著這塊地方時,再來利用。

偏偏這次大力黃能聽說飛天神龍從此經過,立即派了十餘名徒子徒孫,先往穀中布置,一麵又由趙甲叟在各人的徒弟中選出幾名能手,埋伏在深坑三官廟內外,到時和飛天神龍動手,大力黃能卻命了趙甲叟等藏在離廟較遠的山口上,四下分散,為的先不跟飛天神龍照麵,免得被他看破是哪路仇家。等到一經動手,他便帶了幾名徒子徒孫,先退入煉魂穀中,靜候擒住飛天神龍,送來煉魂穀處死。所以在三官廟和飛天神龍交手的那幾個人,除了使虎頭鉤的賊人乃大力黃能關門徒弟神鉤呂衝霄外,其餘四人都是大力黃能的徒孫,後文自有交待。

飛天神龍一鉤鐮槍打倒三個敵人,飛身出殿之時,卻是紅孩兒馬癸伍事先隱身殿脊上觀戰,他一見飛天神龍擊倒三人,已經突圍而出,立即一抖手,從暗處發出他的乾坤弩,不過這種弩箭分有毒、無毒、最毒三種,有毒的隻要不過七天,還能解救;唯有最毒的名為“一點紅”,隻要一經見血,毒素立即傳播全身,故曰“一點紅”。這毒除了發毒弩人自配解藥以外,極難醫治,而且行毒極速,中箭一晝夜後即無藥可救。飛天神龍雖是武功絕頂,萬不料在殿外還有暗算,又是從後發來,又在下三路,聽覺上也打了對折,所以一箭中腿肚子上,雖非要害,卻因太毒,所以一經入內,立刻昏迷倒地,於是,他們就容容易易地將一個武當掌門人擒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