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回 慢索珠還語聲亡座右 恰驚價巨塊肉剜心頭(2 / 3)

茶房答應著進了門,同時有了婦人的聲音,正是他婦人餘氏來了。餘氏一走向前,扯著他道:“你怎麼會信了那姓王的小子胡扯,把你送到這裏來了?小南回家了。你在這裏幹耗些什麼?回去吧。”說時,不由分說,扯了常居士便走。常居士跟著餘氏一路出了旅館,卻被她扶上了一種東西裏麵去,嗚的一聲,身體顫動起來。常居士用手在四周摸著道:“呀!這是汽車,你……”餘氏道:“是陳四爺派汽車接我,讓我帶你回去的。你跟我少管閑事吧。隻要你不多事,舒服日子在後頭呢,坐這汽車,簡直算不了一回什麼事。”常居士道:“這樣子說,小南沒有回家。”餘氏道:“你要她回家做什麼?誰家的姑娘,是在家裏養活一輩子呢?”常居士聽了她的話音,知道她和陳東海恰是勾結一氣的,還有何話說?在車上連連歎息了幾聲。

到家以後,餘氏的態度變了,挽著他下車,又挽著他進房,然後倒了一杯茶,遞到他手上,常居士道:“呀!剛才我們回家來,誰開的街門?這茶也是熱的,好像也有人預備著啦。”餘氏道:“陳四爺心眼好著啦,說你是個殘疾,得有個人伺候你,他願出這筆錢。我想,咱們家還支使人,那是笑話了。有事,我就請間壁王大嫂子來幫個忙兒。剛才是人家替我們看家,現在走了。你摸,這是什麼?”說時,接過他的茶碗,將一包沉顛顛的紙包,塞在常居士手上。常居士手裏一顛,就知道了,因道:“這是洋錢,哪裏來的?”餘氏低聲道:“別嚷別嚷,這是五十塊錢一包的。我告訴你,我要得著六十包啦。陳四爺說,我什麼時候要,都成。我倒沒有了主意,我這些個錢,放到哪裏去呢?”常居士將紙包向炕上一扔,板住了臉道:“我不管這個,孩子呢?你賣了她了嗎?”餘氏笑道:“小南爹,你看破一些罷,別執拗了。我們的姑娘,能給陳四爺這種人做二房就不錯,就怕人家不要罷了。咱們苦了一輩子,幹嗎不享享福?”說著,又把那碗茶塞到常居士手裏,而且將一條幹毛巾,給他擦抹著臉。常居士自從結婚以來,大概有二十年了,未曾得著餘氏這般溫和的伺候。自己雖想發作幾句,一時實在抹不下那麵子來,隻有死板板地板住了麵孔,坐在炕上。可是餘氏並不以為他這是過分,依然很溫存地伺候著常居士。至於小南到哪裏去,何以不回來,他是不忍問,也就不問了。

到了次日早上,他說是要到小茶館子裏去坐坐,摸著一根木棍子,就這樣地走出去了。

吃過了午飯,到了太陽將落,他還不見回來,餘氏這就有些著急。他這個人脾氣很執拗的,不要是出了什麼問題了吧?於是走到大門口來,向四周去觀望著。她的丈夫,不曾望得回來,把洪士毅可望著來了。他望到了餘氏。老遠的就取下帽子來,向她一鞠躬道:“伯母,老先生在家嗎?”他這並不是一句敷衍的話。他今天負了很重要的使命而來,假使常居士在家,他就要想法子把他支使開來才說話。餘氏聽到他問這一句話,居然心領神會起來,立刻把盼望丈夫的心事忘了,向他笑道:“他不在家,一早出去,還沒有回來呢。洪先生,你請到家裏來說話罷。”士毅想著,這個女人可了不得,她會知道我這一來,是找她說話的。於是勉強放出了笑容,跟著她走進了房子去。他還不曾坐下呢,餘氏便道:“洪先生,是陳四爺讓你來的嗎?”士毅道:“是的,陳四爺讓我來的。”說到這裏,向她屋子裏外,看了一看,笑道:“老伯母,你可別見怪,我不過是替別人家說話。你覺得這件事可以這樣辦,你就辦下去。你覺得不能那樣辦呢,你就把原因告訴我,我可以給你轉告給陳四爺,我不過替別人說話罷了。”餘氏聽說,卻不由得望了望他的臉,道:“我不是答應過人就算是給了陳四爺了嗎?還有什麼話說呢?”士毅在身上摸索了一陣,摸出一個存款折子,又是一方圖章,一齊放到桌上,笑道:“陳四爺說,答應了給你三千塊錢,那是一個也不能少的。可是你們這樣一個家庭,放三千塊錢在家裏,怕是不大穩當。所以他為你想了一個妥當的法子,給你把三千塊錢存在銀行裏。圖章也給你刻好了,在銀行裏留下了底子。這是活期存款,隨時可以取的。你若是要錢用,自己帶了圖章折子到銀行裏去,愛支多少支多少。你不支呢,錢放在銀行裏,可以放周年四厘的利息。四爺還打你一個招呼呢,說銀行折子別和圖章放在一處,要擱兩個地方。”餘氏笑道:“我也正在這裏發愁呢,像我們這樣一個破家,家裏忽然放著三四千塊洋錢,這可是個了不得的一件事;不放在家裏,這錢又放在哪裏呢?倒多謝陳四爺給我出了這個主意。這就很好,我還有什麼不依的呢?”她口裏這樣說著,已把折子和圖章,拿到手上去翻弄。士毅望著她頓了一頓,這才道:“事情不是那樣簡單,我的話還沒有說完呢。”餘氏道:“我把閨女給了人,什麼大事也完了,還有什麼話可說的呢?”士毅偷眼看了她一下,看她的臉色,很是平和,這個時候,還不難說話。便笑道:“其實呢,這不過是一時的話罷了,將來總會好的。四爺又說了,你姑娘嫁了他以後,娘家太……太……什麼一點了,請你不要登他的門。”餘氏道:“這不用得他說,我自己瞧我自己這個樣子,我也不敢去找他呀。我的姑娘,不是另外賃房住家嗎?我也不會撞到他公館裏去的呀。”士毅道:“他說的,就是你姑娘這邊,不讓你去。”餘氏道:“這是什麼話呢?就是我姑娘坐了監獄,我也可以到監獄裏去探望探望,嫁了人不過是由姑娘變成了媳婦,為什麼不讓我去看看?”士毅皺了眉道:“所以我覺得這話不大好說。而且他的意思,還更進一步,就是你的姑娘要回來探望探望你,那也不行。簡直地說罷,就是你們斷絕來往。”餘氏將圖章折子放下,兩手一拍道:“那不行!我又沒有把姑娘賣給他,為什麼斷絕我們骨肉的來往?那不行,那不行!”士毅道:“我還有兩句話,得給你說一說。就是陳四爺說,那三千塊存款,是給你一個人的,常老先生,可沒有得著錢。他想著,人家養姑娘一場,憑什麼白會呢?所以他又拿出一千塊錢來,送給老先生,這錢可是現款,我已經帶來了,我看老先生那種脾氣,不給他這種錢,倒還罷了,拿出這樣一筆錢交到他手上,他真許打我兩個耳巴子呢。所以我得問你一聲,這錢怎麼辦?是帶回去呢。還是……”餘氏道:“錢呢?拿出來我看看。”士毅見她瞪著兩隻大眼,猶如兩隻雞蛋一般,直射著自己放在桌上的那一個皮包,便笑道:“這款子呢,本來也可以交給伯母的。隻是伯母對於我剛才所說的辦法,全沒有讚成。將來說不妥的話,那折子呢,陳四爺有法子不讓付款。這現款呢,我交出來了,拿不回去,那不是讓我為難嗎?”餘氏道:“洪先生,兩邊都是朋友,你幹嗎那樣為著陳四爺呢?”士毅道:“我決不為著他,可是我是個經手人,不能不慎重啊!”他說著話,兩手去打開皮包,伸手向裏一摸,就掏出了一遝鈔票來。餘氏雖不認得字,但是鈔票上的壹宇、伍字、拾字,卻完全認得。她早看得清楚,士毅手上所拿著的那一疊鈔票,浮麵是五元的。於是向他伸著手道:“你就交給我得了。”士毅並不交給她,將右手拿著的這一疊鈔票,交到左手,右手又到皮包裏一掏,再掏出一疊五元的鈔票來。因為兩隻手都拿著鈔票,不能再去打開皮包來,就舉著向了餘氏道:“你若是答應不來往了,這鈔票我就負一點責任交給你了。”餘氏道:“你拿過來吧,我還跑逃了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