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回 衰服近優伶不虧好友 紅顏計柴米貽笑方家(1 / 3)

第八十五回 燕西回到家門口,剛一下汽車,隻見門房裏有個中年漢子,先迎了出來。燕西很眼熟,卻記不起他姓什麼。隻看他穿了一件黑色長衫,又戴了黑色的呢帽,不是什麼高明的衣飾,頗帶一點流派。他早走上前,給燕西請了一個安,問道:“七爺,你好?”燕西望了一望他道:“我很是麵熟,你貴姓?”那人道:“我是李大,白蓮花是我妹妹。”燕西微笑道:“哦!我記起來了,她好嗎?許久不見了。我們老爺子過去了,我是什麼應酬也不能理會。”李大向後一站,道了一聲是。燕西道:“你令妹在天津一趟不錯吧?”李大皺了眉道:“別提,賠了。回來之後,倒是有幾處邀她。她是讓你捧起麵子來了,為了戲碼子,東不成,西不就。現在倒是自己來個班子,早就要來請七爺的示,知道宅裏有白事,不敢過來,連電話也不敢打。今天舍妹讓我過來,給七爺請安,給三爺大爺二爺請安。”燕西道:“我們現在不比從前了,雖然說不見得就窮下來,可是這樣熱鬧地方,前去不得,給人家議論一陣,可受不了。”李大連連答應了幾個是,可是站著也沒敢動。燕西站著想了一想,便道:“你的意思我明白了,再說吧。”說著,進內去了。

李大見他匆匆地進去了,一點沒有得著結果,這和今天來的目的,相差未免太遠。望著上房,未免發了愣。那門房就叫道:“李大哥,怎麼樣?和我們七爺說著,得了個信兒嗎?”李大走回門房裏,皺了一皺眉道:“七爺忙得很似的,沒有給我一句準話,我就這樣回去了,交不了差,家裏準得有麻煩。要不,勞你駕,進去再給我提一聲兒,若是有點好處,我準忘不了你。”說著,笑了起來,和門房連拱了兩下手。門房笑道:“不用上去回,要是照你這一套話,走上去,準是碰釘子回來。我的意思,最好就是你請李老板自己來說。七爺礙著麵子,他自己不便上戲館捧場的話,他幫個忙,拿出幾個錢來,總也沒有什麼不可以。”李大道:“現在能來嗎?她糊裏糊塗跑了來,又是個亂子。”門房一笑,接著將頭一搖,現出他那很自負的樣子來,因笑道:“這就用得著我們了。她來了,我們給她找個地方先坐著,然後悄悄地上去一回話。一見了麵,怎樣地去說話,我想李老板準比我們還機靈,用不著我們去擔心。”李大笑道:“那敢情好,可是舍妹不像我,要她在這兒等上三四個鍾頭,那辦不到。”門房用手一指鼻子尖道:“要我們幹嗎的?你先打個電話來,七爺在家裏,她才來,不在家,回頭再打第二回電話,你看這辦法妥當不妥當?”李大不料門房自告奮勇,能幫這樣一個大忙,就連作兩個揖道:“那我就感激不盡了,過兩天,我先請你喝一壺。”門房笑道:“咱們朋友,交情不在乎這上頭,你就照我的話辦吧。”李大有了這樣一個機會,自是喜之不盡,回家去對白蓮花一說,白蓮花是到過金府多次的,隻要門房不擋駕,自己有法子見著麵,那就好說了。當日自然是來不及去見燕西。到了次日,梳洗好了,連午飯也不吃,就打了電話到金宅的門房裏去。門房連說正是機會,今天上午他要在家裏等一個人,不會出門的。白蓮花聽了這話,掛上電話,趕快就坐了車子前來。到了金宅門口,那門房不待人去找他,他竟自迎上前去,笑道:“李老板你來得好,七爺這時候在書房裏,你先請到外客廳坐一坐,我去給你送個信兒。”白蓮花道:“我帶了名片來了,你先給我遞了這張名片去。”於是交了一張名片給他,向他笑著說了一聲勞駕。門房聽了這一聲勞駕,比得了什麼重禮,還要高興。連道:“這不算什麼,李老板難得來的,這一點小忙,我們還不應幫的嗎?”說著,將那張小名片握在手板心裏。到了書房裏,隻見燕西手上捧了一本圖書雜誌,架起腳來,躺在沙發上看。門房叫了一聲七爺,燕西並不曾起身,隻是放下雜誌,對他望了一望。門房也不說什麼,就把那張白蓮花的名片,輕輕向雜誌封麵上一放。燕西一望是“白蓮花”三個字,將名片拿在手裏,將雜誌一扔,便笑道:“她來了嗎?這真胡鬧了,怎麼辦呢?你讓她在哪裏坐?”門房知道他已完全軟化了,便笑道:“我沒有敢往裏頭引,讓她坐在外邊小客廳裏。”燕西道:“胡鬧了,一個女客,怎麼讓人家在外邊小客廳裏待著呢?”門房道:“那麼,請她到書房來坐吧?”燕西對於這辦法,還在猶豫著,門房已經走了。

不多大一會子工夫,房門一推,白蓮花輕輕悄悄地伸著半邊身子進來,探望了一下,見並沒有別人,然後笑著叫了一聲七爺。燕西道:“請進吧,好久不見了。”白蓮花也不見外,就在燕西坐著的那張沙發上坐下。燕西握了她一隻手,見她穿的是一件灰嗶嘰夾袍,便道:“你穿得這樣的素淨?”白蓮花道:“你府上有了白事,我穿得那樣花花哨哨地來,也不近情理。再說,我不是大哥回去說七爺讓我來,我還不敢來呢。”燕西心想,我何曾叫你來?你哥哥和我說話,我都沒有聽完呢。不過心裏雖然是這樣的想,口裏可不能這樣地對人說,便笑道:“這更見得你為人客氣過分了。”說時,便伸手要按鈴,白蓮花攔著道:“你又要叫聽差張羅一氣嗎?茶也不要,煙也不要,我們的交情不在這上麵。說了兩句話,我就走,我也不便在這裏多耽擱。”燕西道:“不要緊,我雖然在服中,難道客還不能來嗎?你的來意,我也明白了。我暫時是不好明目張膽出去玩的,這一層你當然也明白,用不著我來說。”白蓮花笑道:“我連來還不敢來呢,自然是不敢要七爺出去的了,隻要肯幫忙,也不敢勞你大駕。”燕西道:“用不著我出門的事,像我們這樣的交情,我哪裏推得了?你實說,要我出多少錢?我盡力而為。”白蓮花笑道:“七爺雖然是一句老實話,我們聽了,可是罪過了。憑著什麼,要七爺在金錢上幫忙呢?我的行頭,湊付著還可以唱幾出戲,就是怕上台的日子,上座兒不行,那可要了麵子。我想,隻要七爺給我提倡三個禮拜,我這頭一關打破,就好辦了。你別聽著說三個禮拜,這日子長久了,其實一個禮拜,也不過唱兩天戲,憑你七爺代銷幾個包廂和三排散座,總不成多大問題。”燕西先聽她說,並不要在金錢上幫忙,倒有些奇怪。這時她掉了一個方向,就是不做行頭,隻銷戲票,由她的說法算來,不做行頭,就不能算是花錢了,這戲票和包廂票不用拿錢去買嗎?心裏這樣地想著,臉上便有些個不高興。白蓮花原是因為燕西把話說得太直率了,所以說著這話,想來遮掩遮掩,不料越遮掩越壞,倒引起主人翁不高興起來。於是將頭斜靠著燕西的肩膀,一手繞過來,搭在燕西的肩膀上,鼻子裏連哼了幾聲,扭著身子道:“七爺,你總得幫我的忙,你若不幫我的忙,我可急了。好七爺,你最疼我的,你別讓我著急了。”這一下子,不由得燕西不把一肚子氣消了幹淨。便道:“你的事情,我有什麼法子不答應?不過我現時在服裏,實在不敢大鬧。花了錢不要緊,真會找上一頓罵挨。”白蓮花見燕西已是不能拒絕了,便握著他的手道:“你是知道我的情形的,我除了你以外,並沒有第二個捧我的。就是有那些不相幹的人來捧我,我也不稀罕他捧。平常也沒有什麼關係,到了這樣要緊的時候,我媽就說我平常不肯應酬人,現在怎麼樣?我讓她說了我好幾次,我也沒有法子替自己來分說了。我明知道七爺這個時候,是不能出麵捧人的,我來找你,真是十二分沒法。我說這話,我想你未必相信。”這一陣不痛不癢的話,鬧得燕西真無法可以說個不字。便笑道:“我真是要捧場,不但要瞞著外頭人,就是自己家裏,也要守極端的秘密。若是讓人知道了,我們老太太就不能答應我。你是什麼日子上台,請你先通知我一聲。我雖然不能來,也會請劉二爺代表的。”白蓮花知道他已是完全答應了,便笑道:“你若是不便聽戲,到後台去玩玩也不要緊。說不定我還可給你介紹介紹兩位。”燕西伸手一摸白蓮花的嫩臉,笑道:“有這樣一個,我就受不了,我還能再讓你介紹嗎?你真大方,倒肯不吃醋。”白蓮花瞟了他一眼道:“你這是什麼話?難道你隻認識我一個?那也太難了。你以後就隻許捧我一個,你若是捧別人,我不依你的。”說著,鼻子裏連哼兩聲。燕西對於這種醋意,明明是越酸越情濃,心裏十分得意。便笑道:“我就聽你的話,不捧別人了。可是介紹還得介紹呢。”白蓮花道:“哼!我不介紹了。”燕西哈哈大笑。白蓮花道:“你這是不成問題的了,我也不便多在這裏坐,我先去。”燕西道:“何必回去?就在我這裏吃午飯吧。”白蓮花道:“那更是不妥,讓老太太知道了,真成了那句話,我吃不了兜著跑呢。你若是誠心賞麵子,願意和我吃飯,中晌來不及了,就請晚上到我家裏去吃便飯。我不敢說有什麼好菜,我一定親自做兩樣菜給你吃。”燕西道:“真的嗎?不要是把館子裏菜冒充的吧?”白蓮花道:“隻要你肯賞光,我一定親自做菜給你吃。你若是不肯信,回頭你就監督著我做菜,你看好不好?我家裏到菜市上還不遠,我不但是做出來,我還要親自到市上挑選一番,看是什麼東西做出來好吃。可是我忙了一陣,你要不去的話,我真會怪你。”說著話,她已是站了起來,兩手都握了燕西的手,裝出那種十分親熱的樣子來。燕西始終也沒有說去,不料她倒說得那樣肯定,簡直是非去不可。因點點頭,向她微笑。白蓮花撅了嘴,微微地跳著腳,又扭著身子道:“那不行,你騙著我去買了菜,我倒是自己來吃嗎?”燕西笑道:“你有點不講理了。你說要做菜,又說要親自去買菜,好意雖是一番好意,但是我自己想著我自己的事,是不是有工夫去呢?我還沒有算計好。”白蓮花不等他向下分辯,便道:“我明白七爺的心事,以為我現在要七爺捧場,才請七爺去吃飯,有點勢利眼。其實吃飯是吃飯,捧場是捧場,決不能混在一處說的。”燕西道:“糟了,這樣說,倒是我怕捧場,所以今天不去吃飯。我們一言為定,下午六點鍾,我一定到你家去。可是我和你有約在先,千萬不要弄出許多菜。要弄許多的話,留著我下回再去吃。你看我這樣多幹脆,你隻約我吃這一餐,我連第二第三餐,都答應去了。”白蓮花一聽燕西的口音,決不會反悔的,這就高高興興地辭別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