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馨在那裏站了很久,兩道清淚終於流了下來。
畢業後的一天,葉銘騎車到李馨家樓下,等了很久,也沒有見窗戶打開,於是他就走了。隔天,他又騎車過來,見窗戶還是閉著的,他有點納悶。
後來又來了三五次,窗戶始終沒打開過,終於也沒有再看見過那隻大白狗。
葉銘有點慌了,怕她們家出了什麼事,打她家的座機也沒打通,停機了。他天天去樓下守著,每次一抬頭,恍惚中仿佛看到李馨探出可愛的蘑菇頭,招呼道,嘿,葉銘!正準備回應,定睛一看,卻什麼也沒有,窗戶依然緊閉著。剛剛泛起的笑容就像被突如其來的寒潮凍住了,僵硬地掛在嘴邊。
有一天葉銘又來到樓下,懷著滿腹的心事發呆,鄰家的窗戶突然探出一個大叔的半個身子,搖著蒲扇,喊到:
“傻小子,那家搬走了,別再來了。”
“搬到哪裏去了?”葉銘覺得這聲音比夏天的蟬鳴還刺耳。
“聽說是去S城了吧,工作調動還是怎麼的,全家一起搬過去啦……”大叔滿懷同情地看著葉銘。
葉銘覺得腦袋空空的,也沒有再聽大叔講下去,腳步踉蹌地走了。大叔一直看著他走遠的身影,無奈搖搖頭,歎了口氣。
這個夏季可真是熱啊。
多少年後人們都還會這樣講。豔陽底下,草木都蔫蔫的,大街小巷裏賣冰棍的比往年格外多。葉銘隻知道,在這個夏季李馨離開了N城,離開了他,這個夏季是注定要留在他的心裏的,像嵌入了一枚釘子。
葉銘變得沉默起來,他沉思的時候就像個憂鬱的詩人。其實葉銘一直想不明白的是,即便要搬家,為什麼走得那樣匆忙,連個口信都不留?難道兩年的友誼就這樣冰消雪融了?他在中學裏更加成熟了,性子比同齡人沉穩得多,簡直像是比他們大了三四歲。他終於有點理解李馨的那種“憂鬱氣質”了,他想,她是多麼需要嗬護的一個女孩。
整一個初中,葉銘都沒有再對另外的女孩發生過興趣,但情書倒寫過一封,是幫同桌寫的。最後同桌也沒敢把情書送出去,葉銘想,這可比自己當年慫得多了。
葉銘的媽媽最早察覺到了葉銘的變化,他和葉銘的爸爸講,他爸爸隻是輕描淡寫地說,哦,長大了嘛,正常。但葉銘的媽媽不放心,旁敲側擊地問葉銘,想問出點什麼來,葉銘又一臉古怪地看著媽媽,老媽你有事?直說吧。於是他媽媽隻好求助算命先生,算命先生說改個名字就好了。
改名字?可以啊。葉銘如是回答。
那就好。葉媽媽放心了。
不過我得自己取。
從此葉銘就改叫葉一凡,之所以這麼叫沒有什麼特別的緣故,他覺得簡單就好。一開始葉媽媽還不習慣叫“一凡”,仍舊是叫“阿銘”,但慢慢地也就改過來了,但葉爸爸仍舊是叫“阿銘”,葉一凡兩種都應。
葉一凡在本子上也是寫“葉一凡”,想著,葉銘已經隨李馨去了S城,留在這裏的是葉一凡。同學們也慢慢改了口,有些人叫慣了直到初中畢業還是叫“阿銘”。
葉一凡沒有忘記李馨的叮囑,他在功課上很用心,成績一直很好,順利上了N城的重點高中。他想如果李馨在N城讀的話,以她的成績一定可以上重點,那時候也還是在一個學校。
有一天下著點小雨,葉一凡撐著把傘出去散步,不知不覺又拐到了李馨家樓下。新的一戶人家搬來了,原來李馨住的房間裏傳來了小孩子嬉笑吵鬧的聲音。
時間會衝淡一切,但總有些痕跡留下來。
有一次老師布置寫作文,八百字的命題作文,葉一凡洋洋灑灑寫了三千多字,三大頁多一點,寫的是和李馨的那些事情,當然都是真事隱去,假語村言。老師給了49分,優秀是50分,意思是不滿意,但不想打擊他,是安慰也是鼓勵。無所謂吧,葉一凡當然知道高中最吃香的是“三段論”,寫得都膩味了,半夜起來也可以馬上草就一篇的。同桌看了問這是真的嗎,葉一凡說,真真假假,你自己看唄。
有些事情,隻宜保留在心裏。 【四】
高中三年,其實一眨眼就過去了,像一陣風一樣。
那年你怎麼一聲不響就搬了家?葉銘搖晃著半杯啤酒,悠悠地問道。
我媽媽說安靜地離開可以給你更多的空間。
阿姨是那樣好心,可惜我沒有忘記,好多好多年。不過都過去了,老天讓我們今天又碰麵了,總還是值得感謝的。你最終還是打算做老師,不是麼,和你小時候說的一樣,不過你怎麼低了一級,成了學妹了?
高三複讀了一年。那你呢,小時候你可說要做圖書館管理員,我也還記得的。李馨也倒了點啤酒,小口抿著。
哈哈哈,是的,但那時你說我又聰明又善良,一定可以做個科學家的,我說我想做個圖書館管理員怎麼辦呀……
我就說那你可以做科學院的圖書館管理員啊。李馨搶先說出了下半句,眼淚都笑出來了。
好神奇誒,那時候你怎麼會覺得聰明善良就可以做科學家,哈哈……
就是覺得科學家是個高尚職業吧,頂了不起……
兩個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聊起來。
葉一凡問,你有回過N城嗎?
回過幾次的,奶奶過世後就很少回了。現在常年住在S城,不過還是把N城當作老家。
有沒有去老城牆看過?
當然有啦,在被拆掉前去過幾次。
是啊,現在被拆掉了。原來老城根的舊書攤已經沒有了,不過賣水煮花生的還在誒,每到傍晚就來,我常常去幫襯他的生意……
這時趙信也過來了,哇,你們真是老鄉見老鄉,兩眼淚汪汪,這麼感動。
你不懂的啦,何止老鄉,是老相識啦。葉一凡給他一記白眼。
切,那你們慢慢聊啦。
葉銘,你還記得那張告白信嗎?李馨期待著一個答案,眼睛像星星一樣。她想如果你忘記也好吧,就讓時光洗去多年的舊賬。
我忘不了的。葉一凡握緊李馨的手,你是不是要反悔了,想還給我呀?
哪有,送出去的東西還能討還的麼?我是想提醒你誒,當初你沒有署日期,那到底保質期是多久啊。
已經送給你的了,保質期你說了算呀,葉一凡撫摸著李馨的頭發,傻丫頭,和當初一樣愛臉紅呢。
什麼,那是喝了點酒。
哈哈,還耍賴。
葉銘,什麼時候我們再回N城,去老城根那裏買水煮花生吧。李馨動情地說。
好啊。葉一凡和她相握的手緊了一緊。
那就這個寒假好不好?
當然是你說了算啦……
同來的人大多醉得七倒八歪了,在這個秋夜,葉一凡感到前所未有的暢快。
那個炎熱的夏季,N城人多少年後都還會講起的夏季,在葉銘內心深處所留下的傷口終於在這個涼爽的秋夜被慢慢撫平。
葉銘成了李馨的專用稱呼,其他人隻知道葉一凡。從此,北湖邊上又多了一對小情侶,從他們的黏膩程度,任誰也不會想到他們已經一戀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