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尖的白玉蘭

黎姿

“對不起,鞋子是按雙出售的。”

售貨員溫柔的嗓音像是譏諷著這可笑的舉動,也是,鞋子都是成雙的賣成雙的買的,怎麼可能會賣一隻鞋的呢?楚子豪猶豫地縮回了拿著舞鞋的手,看了一眼另一隻放在櫃台孤零零的銀白色的舞鞋,回頭向一個十八歲的坐在輪椅上的少女努力擠出抱歉的笑容。

“爸爸,沒關係。”女孩微微笑著說,聲音細小而柔和,就像這和煦的微風,輕輕拂過女孩額邊的碎發,拂過女孩月牙似的笑眼,拂過空蕩蕩的長裙下擺,拂過孤獨安靜的放在輪椅踏板上的右腳。

舞蹈室中,她一人臥於地麵,伴隨的輕輕的音樂,她亦如冬眠的蝴蝶,慢慢蘇醒,起身,柔韌的肢體均勻的展開,輕柔如紗。漸進,跟上音樂的脈搏,楚依涵輕輕抬起右腳,單腳站立,構成華美的舞姿,像卷在旋風中的樹葉一樣急速飛轉,突然音樂轉入流水般的輕柔,旋轉中的人兒漸漸放慢了動作,右腳如蝶收起華翅般的輕盈地落地。

隨著音樂戛然而止之際,她看見站在舞蹈室門口的陸梓琛。陸梓琛反戴著一頂白色的棒球帽,額前漏出碎碎的茶褐色的劉海,長長的睫毛在眼睛下方打上一層陰影,英挺的鼻子,嘴角的弧度相當完美,似乎隨時帶著笑容。陸梓琛照例每天下午放學就來舞蹈室等楚依涵一起回家,因為雙方父親交好的緣故,他們也是從小玩到大的夥伴,從上幼兒園開始到現在高中,他們都是一直一起去學校一起回家的。“怎麼不叫我?等了很久了吧”楚依涵邊收拾東西邊說。她白皙的瓜子臉微微泛著粉紅,像玫瑰花瓣一樣的粉嫩小嘴一開一合,把齊肩的長發紮成丸子頭更顯得伶俐可愛。“不久,不久,也就30幾分鍾,順便看看你最近有長進沒?”陸梓琛雙手枕於腦後,伸著懶腰說。楚依涵翻了個白眼,繞過倚在門口的陸梓琛,自己徑直地往前先走。陸梓琛抽動著嘴角輕笑了幾聲,單手拿起放在地上的書包酷酷地甩在肩後,沒走幾步就跟上了楚依涵。

夏天傍晚的陽光沒有中午的熱烈,但依然明朗。夕陽照射下的斑駁樹影隨風搖曳,空氣還彌漫著新盛開的玉蘭花的清香,讓人心情甚是愉悅。兩人一前一後的身影被夕陽拉得老長,最後消失在校道上……

“爸爸,我回來啦!”楚依涵一進家門就衝進廚房,剛下班的楚子豪邊圍著圍裙邊說:“呦,今天怎麼這麼早?”“嗯?有嗎?差不多呀。”一回來就饞嘴的楚子涵條件反射似的打開冰箱,拿出一個她最愛的芒果布丁。“快吃晚飯了還吃那麼多,待會晚飯可就沒胃口吃了。”楚子豪從冰箱拿出今天早上買的菜,幹淨利落的把菜洗好。“爸爸,”楚依涵勺了一口布丁,聲音提高了一個度說,“這個星期六我們學校有個藝術節,我想跳《天鵝之死》來參加比賽,爸爸你有空去看下嗎?”

楚子豪手中的動作突然靜止了,手停留在想去擰緊水龍頭的空中。瞬間蒼老的麵容強裝釋然,回頭看著女兒因為興奮而泛紅的臉頰,撲閃撲閃的等著回答的長睫毛,笑著點點頭。楚依涵傻乎乎的咧嘴笑了笑,像從家長那裏得了一塊糖的小孩子,蹦蹦跳跳的提著書包回房間了。楚子豪看著那孩子般雀躍的身影,輕輕地歎了口氣。這孩子不知道她媽媽是去巴黎表演《天鵝之死》回來的路上飛機失事而消失的。

房間裏,楚依涵捧起放在梳妝台上的照片,用食指尖輕輕撫摸著照片中的人兒。照片中一個年輕女人穿著白色的芭蕾舞裙,在巴黎歌劇院門口半蹲著,旁邊摟著一個三四歲的小女孩。小女孩和女人長得有幾分相似,臉上都掛著甜甜的笑。“媽媽,我一定會成為跟你一樣優秀的舞蹈家。”楚依涵把照片捧在胸口,深深地呼吸一口氣,像是在對媽媽許諾,也是對自己許下諾言。

“依涵,依涵!”楚依涵抬起頭看見許曉慧撐在自己課桌前,額前的劉海因為奔跑的原因被風吹亂,胸前兩邊的長頭發隨著喘氣的胸脯上下起伏,不高不矮,水手校服穿在她身上更顯玲瓏可愛。“怎麼了嗎?”楚依涵一臉茫然。“將將將~”許曉慧神秘地拿出一張傳單。楚依涵接過傳單,上下左右前後隨便翻著看,說,“不就一場籃球賽嘛,值得您老大老遠辛辛苦苦跑過來告訴我嗎?”“什麼啊,這可不是一場普普通通的籃球賽,你看仔細咯,”“哦,是不普通,文理科之間的班級賽。”楚依涵配合地搭理一下她那個過度興奮的閨蜜。“那不是重點!”許曉慧伸手搶過傳單,把傳單翻向另一麵,指著一個理科生的名字帶著詭異的微笑說“重點是他!”“……”“男神啊,邱逸凡。”“哦。”楚依涵翻了個白眼,表示沒有興趣。“可惜比賽時間我們還在上課,”許曉慧一臉委屈,隨即想到什麼似的又立即瞪大她那亮晶晶的眼睛,“我們一下課就去可能還能看到結尾呢!”

果然,一下課許曉慧就拉著楚依涵往籃球場的方向跑,一邊嘴裏還碎碎念的對曆史老師拖堂的事耿耿於懷。如曉慧預言,籃球賽進入了尾聲,隨著一個高大白皙的少年一躍而起,為理科班添上關鍵的一球,尖叫與歡呼聲四起,裁判也宣告著理科班的勝利和本場籃球賽的結束。白皙的少年拿起放在椅子上的毛巾邊往外走邊擦拭臉上的汗珠,旁邊有兩三個女生小聲地熙熙攘攘,互相推讓著什麼,終於鼓起勇氣,跑到少年麵前,低著紅得滴血的臉龐,雙手奉上一瓶礦泉水,邱逸凡嘴角微微上揚,接下了女孩手中的水。女孩們輕輕尖叫了一聲,快速的捂著紅臉蛋跑走了。

旁邊的許曉慧也作出了少見的扭扭捏捏的姿態,楚依涵嫌棄的看了她一眼,輕笑道:“你也不會想去送水吧?”這麼一問,許曉慧的臉刷得紅了,“不不不,額,可是……人家水都買好了,而且他人很好,不會拒絕的。”許曉慧像是舌頭打結了一樣,楚依涵看了她一眼,實在受不了許曉慧的扭捏之態,“大小姐,要送就快點送,我還要去練舞呢。”說完大大咧咧地拖著許曉慧往前走到邱逸凡跟前,哇,他好高,足足比自己高出了一個半的頭,不,應該,兩個。一頭烏黑茂密的頭發,光潔白皙的臉龐,一對劍眉微微向上揚起,長而微卷的睫毛下是一對幽暗深邃的眸子,英挺的鼻梁,厚薄適中的紅唇,他的五官如刀刻般俊美。看一眼,讓人有種瞳孔地震的感覺。許曉慧望著他癡癡的走神,楚依涵恨鐵不成鋼的從她手中奪過礦泉水,單手遞去,說:“同學,我朋友許曉慧想送你一瓶礦泉水。”邱逸凡,看了一眼這纖細白皙的手中的礦泉水和那因為天氣的悶熱泛著淡淡粉色的臉龐和旁邊低著比西紅柿還紅的臉蛋的許曉慧,接過礦泉水,嘴角漾起令人炫目的笑容。楚依涵怔住了,水靈靈的大眼睛極力承受著這強大的瞳孔地震。許曉慧再也無法壓製即將爆炸的紅臉蛋,拉著楚依涵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