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笠聽得入神,酒菜也顧不得吃。室內光線越來越暗,他卻渾然不覺,直到毛人鳳提醒,他才點著煤油燈,邊喝酒邊繼續問這問那。毛人鳳以往是不太愛說話的人,這天他或許是多喝了兩杯酒,或許是老同學相見格外高興,突然變得能說會道起來。
說完自己的經曆,他又把聽到的一些情況,比如黃埔軍校如何嚴格訓練學生,如何領導學生英勇奮鬥,取得兩次東征的勝利,以及孫中山先生生前所說的關於黃埔軍校的一些話,通通倒了出來。他告訴戴笠,孫中山先生說過:“……我們今天要開辦這個學校,是有什麼希望呢?就是要從今天起,把革命的事業重新來創造,要用這個學校內的學生做根本,成立革命軍。諸位學生就是將來革命軍的骨幹。有了這種好骨幹,成立了革命軍,我們的革命事業便可以成功……”
“太好啦!吾輩總算報國有門,前途有望啦!”戴笠聽到此,興奮得雙手一捶桌子,“騰”地站了起來,仿佛他已經考上了黃埔似的。
“噓!”毛人鳳伸出右手食指,輕輕地吹了一下,示意他小聲點。他這才警覺地走到門口,看看門外無人,才又關門返回桌邊說:“在這裏是得小心點。對了,你在潮州分校見到過蔣介石先生嗎?”
“見過一次。他也是我們潮州分校的校長。隻不過,平時是何應欽先生代理校長,主管校內事務。蔣校長還是我們浙江人呢,講的一口寧波話。”
“你聽沒聽說過一個叫戴季陶的人?”戴笠曾經在報紙上看過蔣介石的戎裝照片,總覺得這個蔣介石就是當年在上海交易所見過的那位蔣瑞元。為了證實這一點,他特意先打聽戴季陶。
“此人沒見過,但聽說過。據說他提任過軍校的什麼主任。現在軍校的孫文主義小組,據說就是根據他的什麼主義成立的……”
“果然是他們!”毛人鳳話未說完,戴笠不禁拍案而言。
“你認識他們?”毛人鳳不禁好奇地問。
“在上海見過幾麵。不過他們地位太高,恐怕也不會關照我們這些無名之輩啊!”戴笠自然羞於說出自己在上海交易所“打雜”之事,便含糊其辭地答道。
“你不用擔心。我們的老同學周念行和薑超嶽都在廣州,找他們,會關照你的。他們已經是一二期的老大哥啦!”毛人鳳又告訴了一個戴笠意想不到的消息。
“念行他也在廣州?他可是日本留學生啊!”
“哦,那裏的留學生多著呢!不過小學文化程度的也有。你盡管放心去,一定能考上。”毛人鳳一個勁兒地鼓動他去廣州,並從衣兜裏掏出20元錢放在戴笠麵前,說是送給他做路費。
其實,戴笠近來一直在盤算著投考黃埔之事,所以格外關心報紙上的有關消息,現在經毛人鳳一講,心中主意已定。他感激地收下毛人鳳送給他的20元錢,並表示日後定將報答。
第二天,戴笠辭別毛人鳳,又在縣城的熟人及朋友處籌集了80元錢,便匆匆趕回保安村。
路費有了,但母親和妻子那裏尚無把握,尤其是母親那一關。因為齊盧之戰失敗後,戴母曾認真地告誡他說,她已日漸年邁,再也不許他出遠門了,更不許他再去當兵。戴笠知道母親向來說話算話,要想闖過母親那一關可實在不太容易。為此他一路上苦苦思索,可也沒想出什麼好法子。離家越近,他越犯愁,以至於身後有人喊他,他也沒聽見,直到對方連喊幾聲,他才回頭。
來人叫柴鹿鳴,三四十歲,中等身材,穿著一身土灰色的軍裝,連軍帽也沒戴。他當時是江山縣政府保衛團駐保安鄉的一個班長。不過,此人一向對戴笠不錯。戴笠手頭拮據時,他常借錢給他;戴笠遭鄉人譏笑時,他總為其辯護說:“你們莫小瞧他,他若時來運轉,決非一般人可比呢!”於是戴笠一向視其為知己,有什麼難處總願跟他說說。而他雖沒多少文化,但畢竟是個老兵油子,見多識廣,往往能說出一兩句很有分量的話。此時戴笠一見他,沒說上兩句寒暄話就把自己的打算一股腦兒告訴了他。柴鹿鳴一聽,立即拍手稱讚:“春風,這樣好的機會,千萬莫錯過!我要是年輕十歲,有你那一肚子墨水,我也跟你一起去!”
“唉!我媽媽和老婆不會讓我走啊!我該怎麼辦?”戴笠想讓他出個主意。
“好辦!藏宜他娘平日不都聽你的!這次你也隻要說服她,偷偷準備好行裝,先放在我那裏,瞞著老伯母一走了事。事後她老人家也沒辦法。”柴鹿鳴把瘦瘦的長臉湊在戴笠耳邊,仿佛怕旁人聽見似的輕聲說著。
“老兄,還是你有辦法,就照你的辦!”此言正中戴笠下懷,他高興得直拍柴鹿鳴的肩膀。
當天晚上,戴母領著孫子回房睡覺去了。戴笠溫存地望著因操勞家務而眼角上已出現魚尾紋的妻子,輕聲細語地把自己的打算告訴了她。可是他的話還沒說完,妻子的臉色就為之一變,惶惑不安的眸子裏漸漸湧出了淚水。無論戴笠如何解釋,她隻是一個勁地低頭落淚,一言不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