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回 南霽雲隻討得八百個救兵,何濟於事。睢陽城外敵兵越打越凶,到十月癸醜日,許遠正守西城,忽聽得天崩地裂價一聲響亮,睢陽城倒了東北角,敵兵如潮湧而進。張巡見大勢已去,便在城樓上向西哭拜道:“孤城備竭,弗能全,臣生不報陛下,死為鬼以殺賊。”便與許遠同時被擒。睢陽城中大小將士,共有三十餘人,一齊被綁著去見尹子琦。那三十餘人,見了張巡,不禁失聲大哭。張巡對眾人道:“安心,不要害怕,死是天命。”子琦對張巡道:“聽說將軍每次督戰,必大呼眥裂血麵,嚼齒皆碎,何至於此?”巡答稱:“我欲氣吞逆賊,苦於力不從心耳。”子琦聞張巡罵他逆賊,不覺大怒,便拔刀直刺張巡嘴口中,齒盡落,隻存三四枚。張巡大罵道:“我為君父而死,雖死猶生,汝甘心附賊,是直犬彘耳!決不得久活。”子琦命眾武士拿快刀架在張巡頸子上,逼他投降。張巡隻仰天大笑,又令威逼著南霽雲,霽雲低頭無語。張巡在旁大聲呼道:“南八男兒死耳,不可為不義屈!”霽雲笑道:“公知我者,豈敢不死。”子琦見眾將士都不肯降,便令刀斧手押出轅門去;張巡為首,後麵南霽雲、姚訚、雷萬春一班三十六人,一齊斬首。張巡死時,年四十九歲。此時許遠被囚在獄中,子琦令與三十六人頭一齊押送至洛陽,路中經過偃師,許遠對賊大罵,亦被押解武士殺死。
張巡身長七尺,須長過腹,每至怒時,須髯盡張。讀書不過三次,便永久不忘。守淮陽城、睢陽城時,經過大小四百餘戰,殺死敵將三百人,敵兵死十餘萬人。他用兵不依古法,調兵遣將,隨機應變。有人問他:“何以不依兵法?”張巡答稱:“古時人情樸實,故行軍分左右前後,大將居中,三軍望之,以齊進退。今賊兵乃胡人,胡人烏合之眾,不講兵法,變態百出,故吾人亦需出奇計以應之。隻需兵識將意,將識士情,上下相習,人自為戰,便能製勝。”每戰必親自臨陣,有退縮者,巡便進而代之。對兵士道:“我不去此,為我決戰。”軍士們感其誠意,便各以一當百。張巡又能與眾人共甘苦,大寒大暑,雖見廝養賤卒,亦必整衣正容。與許遠二人困守睢陽城中,初糧盡殺馬而食,馬盡則殺婦人老弱而食。守城三月,共食人至三萬口;日殺城中百姓,而百姓無一怨恨者。城破之日,城中隻有百姓四百人。後人議論張巡,初守睢陽,有兵六萬人,至糧盡,不知全師而退,另圖再生之路,卒至出於食人,殺人寧若全人?當時朝臣如張澹、李舒、董南史、張建封、樊晃、朱臣川、李翰一班人,都上奏說:“睢陽為江淮咽喉,天下不亡,皆張、許二人守城之功也。”天子下詔,贈張巡為揚州大都督,許遠為荊州大都督,南霽雲開府儀同三司。張巡子亞夫,拜為金吾大將軍;許遠子玫,拜為婺州司馬。在睢陽城中,建立雙忠祠。
張巡與許遠,同年生而長巡數月,巡因呼遠為兄。後肅宗皇帝大曆年間,張巡的兒子去疾,上書請褫奪許遠官爵。他奏章上說道:“孽胡南侵,父巡與睢陽太守許遠,各守一麵;城陷,賊從遠所守處入。巡及將校三十餘人,皆割心剖肌,慘毒備嚐;而遠與麾下無傷。”巡臨命歎曰:“嗟乎,賊有可恨者!”賊曰:“公恨我乎?”巡曰:“恨遠心不可得,誤國家事;若死有知,當不赦於地下。使國威喪失,功業墮敗,則遠之於臣,實不共戴天。請追奪官爵,以洗冤恥。”皇帝下詔與百官議,當時朝臣都替許遠抱屈,上章辯道:“去疾證狀最明者,城陷而遠獨生也。且遠本守睢陽,凡屠城以生致主將為功。則遠後巡死,實不足惑。若曰,後死者與賊,其先巡死者,謂巡當叛可乎?當此時,去疾尚幼,事未詳知;且祿山之役,忠烈未有若二人者。事載簡書,若日星,不可妄議輕重。”後世韓愈也說:“二人者,守死成名,先後異耳。二家子弟材下,不能通知其父誌,使世疑遠畏死而服賊,遠誠畏死,何苦守尺寸地,食其所愛之肉抗不降乎?且見援不至,人相食而猶守,甚愚亦知必死矣;然遠之不畏死甚明。至言賊從遠所守處入,此與兒童之見無異;且人之將死,其髒腑必有先受病,引繩而絕之,其絕必有處,今從而罪之,亦不達於理也!”所以張、許二人守睢陽城,一般的有大功;隻因他能出死力守城至三月之久,那郭子儀和李光弼的大兵,才趕得上在江淮一帶收複十三座郡城,賊勢大衰。
那安祿山住在洛陽宮中,隻因慶緒和慶恩二人爭立太子的事,兩下裏明爭暗鬥,十分激烈。這一天,安祿山在孫孝哲母親房中臨幸,那孫母仗著和安祿山多年的恩情,便立逼著安祿山要他早定了慶恩為太子。安祿山原也愛慶恩的,又念在與孫氏早年患難恩情,便也一口答應了。說:“明日與丞相商定了,下立太子的詔書。”這消息傳得真快,那孫氏和安祿山在枕上說的話,早已有人去報與大將軍慶緒知道。慶緒聽了大怒,便去喚李豬兒進府來商議。李豬兒說道:“事已至此,大將軍宜從早下手。”慶緒問:“如何下手?”李豬兒在慶緒耳邊,隻說了一個刺字。慶緒怔怔的半天,說道:“怕與人情上說不過去吧?”李豬兒冷笑一聲說道:“什麼人情不人情!安祿山受大唐天子那樣大恩,尚且興兵謀反,也怪不得俺們今日反麵無情了!”慶緒點頭稱是。但要行此大事,不宜遲緩,趁今夜深更人靜,便去結果了這老昏君吧。
李豬兒得了慶緒的說話,便回家去,紮縛停當,聽醮樓上打過三鼓,便在黑地裏沿著宮牆走去,一路裏樹蔭夾道,涼月窺人,正走著,忽見前麵巡軍來了。李豬兒便閃身在大樹背麵,聽那巡軍走到跟前,說道:“大哥你看那禦河橋樹枝為何這般亂動?”一個年老的說道:“莫不有什麼奸細在內?”那第一個說道:“這所在哪得有奸細,想是柳樹成精了!”巡軍頭兒道:“呸!你們不聽得風起嗎?不要管,一起巡去就是了。”待巡軍去遠了,李豬兒又閃身出來,慢慢地行去。看看已到後殿,那一帶矮牆,蜿蜒圍繞著,李豬兒一聳身輕輕地跳過牆去,側耳一聽,那後宮中風送出一陣一陣笙歌之聲,李豬兒在安祿山宮中,原是熟路,他先悄悄地去爬在寢宮屋簷上候著。直到四鼓向盡,隻見兩行宮燈,一簇宮女,扶著安祿山酒吃醉了,東歪西斜地進寢宮來。祿山年老,身體愈是肥笨,那腿彎腋下都長著濕瘡;又因好色過度,把兩隻眼睛也玩瞎了。每日在宮中出入,須有六個宮女在前後左右扶持著。但安祿山還是日夜與孫氏、李氏縱淫不休,且酷好杯中之物,每飲必醉,每醉必怒。李豬兒和嚴莊二人,終日隨侍在安祿山左右,進出扶脅,又陪侍在床第之間,替他解扣結帶,每值安祿山酒醉,便拿這兩人痛笞。醒酒,李豬兒和嚴莊二人,受了這折辱,也是敢怒而不敢言。每一次怒發,必得李氏來勸慰一番,又陪著在床第間縱樂宣淫。這李氏卻是夏姬轉世,因要討安祿山的好兒,竟日夜與安祿山糾纏不休。安祿山雖愛好風流,但經不得李氏一索再索,竟漸漸地有些精力不濟了。後來安祿山竟常常推托酒醉,獨自一人,睡在寢宮裏躲避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