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伺候了兩個多月,把老爺伺候好了。雖然起了炕,卻是片時片刻,也少他不得了。便和他說道:‘我兒,辛苦你了!怎樣補報你才好!’他這兩個多月裏頭,已經把老爺巴結得甜蜜兒一般,由得老爺撫摩玩弄,無所不至的了。聽了老爺這話,便道:‘奴才伺候主子是應該的,說甚麼補報!’老爺道:‘我此刻倒是一刻也離不了你了。’丫頭道:‘那麼奴才就伏侍老爺一輩子!’老爺道:‘這不是誤了你的終身?你今年幾歲了?’丫頭道:‘做奴才的,還說甚麼終身!奴才今年十九歲,不多幾天就過年,過了年,就二十歲了,半輩子都過完了;還有那半輩子,不還是奴才就結了嗎!’老爺道:‘不是這樣說。我想把你收了房,做了我的人,你說好麼?’丫頭聽了這句話,卻低頭不語。老爺道:‘你可是嫌我老了?’丫頭道:‘奴才怎敢嫌老爺!’老爺道:‘那麼你為甚麼不答應?’丫頭仍是低頭不語。問了四五遍,都是如此。老爺急了,握著他兩隻手,一定要他說出個道理來。丫頭道:‘奴才不敢說。’老爺道:‘我這條老命是你救回來的,你有話,管說就是了,那怕說錯了,我不怪你。’丫頭道:‘老爺、少爺的恩典,如果打發奴才出去,那怕嫁的還是奴鉑甚至於嫁個化子,奴才是要一夫一妻做大的,不願意當姨娘。如果要奴才當姨娘,不如還是當奴才的好。’老爺道:‘這還不容易!我收了你之後,慢慢的把你扶正了就是。’丫頭道:‘那還是要當幾天姨娘。’老爺道:‘那我就簡直把你當太太,拜堂成禮如何?’丫頭道:‘老爺這句話,可是從心上說出來的?’老爺道:‘有甚不是!’丫頭咕咚一聲,跪下來叩頭道:‘謝過老爺天高地厚的恩典!’老爺道:‘我和你已經做了夫妻,為甚還行這個禮?’丫頭道:‘一天沒有拜堂,一天還是奴才;等拜過了堂,才算夫妻呢。還有一層:老爺便這般抬舉,還怕大爺、二爺,他們不服呢?’老爺道:‘有我擔了頭,怕誰不服!’丫頭此時也不和老爺客氣了,挨肩坐下,手握手的細細商量。丫頭說道:‘雖說是老爺擔了頭,沒誰敢不服,但是事前必要機密,不可先說出來。如果先說出來,總不免有許多阻擋的說話。不如先不說出來,到了當天才發作,一會兒生米便成了熟飯,叫他們不服也來不及。至於老爺續娶,禮當要驚動親友,擺酒請客的,我看這個不如也等當天一早出帖子,不過多用幾個家人分頭送送罷了。’此時老爺低著頭聽分付,丫頭說一句,老爺就答應一個‘是’字,猶如下屬對上司一般。等分付完了,自然一切照辦。
好丫頭!真有本事,有能耐!一切都和老爺商量好了,他卻是不動聲色,照常一般。有時伺候好了老爺,還要到元二奶奶那邊去敷衍一會。這件事竟是除了他兩個之外,沒有第三個人知道的。家人們雖然承命去刻帖子,卻也不知道娶的是哪一門親。就是那帖子簽子都寫好了,隻有日子是空著,等臨時填寫的,更不知道是那一天。老爺又吩咐過不準叫大爺、二爺知道的,更是無從打聽,隻有照辦就是了。直到了辦事的頭一天下午,老爺方才分付出來,叫把帖子填了明天日子,明日清早派人分頭散去。又分付明天清早傳儐相,傳喜娘,傳樂工,預備燈彩。這一下子,合宅上下人等都忙了。卻一向不見行聘,不知女家是什麼人。祥大爺是傻的,不必說他;元二爺便覺著這件事情古怪,想道:‘這兩三個月都是丫頭在老爺那邊伺候,叫他來問,一定知道。’想罷,便叫老媽子去把丫頭叫來,問道:‘老爺明天續弦,娶的是那一家的姑娘?怎麼我們一點不曉得?你天天在那邊伺候,總該知道。’丫頭道:‘奴才也不知道,也是方才叫預備一切,才知道有這回事。’二爺道:‘那邊要鋪設新房了,老爺的病也好了許久了,你的鋪蓋也好搬回這邊來了。’丫頭道:‘是,奴才就去回了老爺搬過來。’說著,去了。過了一會,又空身跑了過來道:‘老爺說要奴才伺候新太太,等伺候過了三朝,才叫奴才搬過來呢。’說罷,又去了。元二爺滿腹疑心,又暗笑老頭子辦事糊塗,卻還猜不出個就裏。
“到了明天早起,元二爺夫妻兩個方才起來,隻見傻大爺的姨娘跑了來,嘴裏不住的稱奇道怪道:‘二爺、二奶奶,可知道老爺今天娶的是哪一個姑娘?’二爺見他瘋瘋傻傻的,不大理會他。二奶奶問道:‘這麼大驚小怪的做甚麼?不過也是個姑娘罷了,不見得娶個三頭六臂的來!’姨娘道:‘隻怕比三頭六臂的還奇怪呢!娶的就是二奶奶的鴉頭!’二爺、二奶奶聽了這話,一齊吃了一驚,問道:‘這是那裏來的話?’姨娘道:‘哪裏來的話!喜娘都來了,在那裏代他穿衣服打扮呢。我也要去穿衣服了,回來怕有女客來呢。’說著,自去了。這邊夫妻兩個,如同呆了一般,想不出個甚麼道理來。歇了一會,二爺冷笑道:‘吃醋咧,怕我怎樣咧,叫他去伺候老人家咧!當主子使喚奴才不好,倒要做媳婦去伺候婆婆!你看罷咧,日後的戲有得唱呢!’一麵說,梳洗過了,換上衣服,上衙門去了。可憐二奶奶是個沒爪子的螃蟹,走不動,隻好穿上大衣,先到公公那邊叩喜。此時也有得帖子早的來道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