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回 卻說狄公見懷義不肯招認,命人重打六十大板。當時威武一聲,拖了下去,頃刻間五吆喝六,將六十板打畢。可憐懷義雖是個僧人,自從到白馬寺以來,為武後朝親夕愛,住的高房大廈,吃的珍肴百味,與王公大臣一般,十數年來,皆是居移氣、養移體的,那裏受過這樣苦惱。此時受打之後,早是皮開肉綻,鮮血淋漓,叫聲不止。狄公命人將他拖起,仍到公案跪下,喝道:“汝這狗頭,妄自尊大,那裏將國法擺在心上。一味的奸盜邪淫,無惡不作。除了本院,誰還敢同你如此。你究竟招與不招?不然,本院便用大刑夾起。”此時懷義也是無法,忙道:“大人乃堂堂大臣,何故有意刻薄,苛責僧人。大人欲我招供不難,先將我‘敕賜白馬寺主持’這幾個字奏銷,那時再想我認供。你說我目無法紀,我看你也目無君上呢。皇上禦封的僧人,擅敢用刑拷問。今日受汝擺布,明日金殿上再與汝談論。”狄公聽了此言,那裏忍耐得住,大聲喝道:“汝這派胡言,前來嚇誰?可知本院執法無私,欲想依阿權貴,壞那國家的法紀,也非本院的秉性。汝既是禦賜的主持,知法犯法,理合加等問罪。本院情願領受那擅專的罪名,定欲將汝拷問。”
當時把驚堂連拍了數下,命左右取夾棍伺候。馬榮、喬泰知道狄公的性情,隨即連聲答應,撲咚一聲,摔了下來。武三思連忙說道:“懷義之罪,固不可恕,且求大人寬恕一日,俟明日奏明聖上,再行拷問。”狄公怒道:“貴皇親也是朝廷命官,本院辦這案件情真事確,尚有何賴?這禿僧膽敢挺撞大臣,種種不法,該當何罪?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本院已將這萬歲牌供奉在上麵,今日審問,正是為國家辦事。若有罪名,本院一人承任。”說著,連連命人將他夾起。下麵眾役見狄公動了真怒,趕著上來數人,將懷義拉下,脫去僧鞋,將兩腿放入圓眼裏麵,一聲吆喝,將繩索一收,隻見懷義喊叫連天,大呼沒命。狄公冷笑道:“你平時不知王法,且令受的苦楚,以後方不敢為非。”隨命再行收緊。下麵又一聲威武,繩子一收,隻聽懷義“哎喲”兩聲,昏了過去。眾差役趕著止刑,上來回報。狄公命人將他扶起,用火酸醋緩緩抽醒。眾人如法炮製,未有頓飯工夫,忽聽懷義大叫一聲:“痛煞我也”,方才醒轉過來。
狄公命人扶著懷義,在當堂兩邊走了數趟。此時懷義已痛入骨髓,隻是哼聲不止。狄公命人推跪在案前,喝道:“這刑具諒汝還可勉強挨受,若再不招,本院便用極刑了。”懷義聽了此言,不禁哭道:“求大人再勿用刑,僧人情願招了。兩顆人頭現埋在竹林牆根底下,此人乃興隆庵兩個道婆,不知為何人殺死在寺前,致將兩顆首級送在暗室外麵。僧人昨夜開門,忽然一個人頭滾入地窖,已是詫異萬分,誰知外邊地窖也有一個人頭。再命人提起一看,方知是王道婆同庵中使用的那個女子,因此叫喊起來。此乃實情,全無一句虛言,求大人再為探訪。僧人這苦刑,實受不下去了。”狄公道:“隻要有了首級,便是實在的形跡,誰教你埋在下麵?”當時命招房錄了口供,令他在下麵畫押已畢,仍交巡捕看管,然後退堂。到了裏麵,向著武三思道:“方才供認之事,非本院一人私行,有貴皇親自在此聽見,明日早朝,還要請大人一同麵聖。”當時三思滿口應允。見他審問已畢,隨即告辭出了轅門。已是天色將晚,當時並不回府,直由後宰門到了宮內。雖說天色夜晚,所幸那些太監無不認得三思,每每的穿宮入戶,這時到了武則天宮中。
卻巧張昌宗為則天洗足,隻聽則天問道:“你兩人自入宮來,你封為東宮,薛敖曹封為西宮,如意君每日無憂無慮,在此快樂。可憐懷義是孤家的舊交,許多時日未曾親近。今日上朝,為狄仁傑奏他一本,說有進士王毓書控告懷義將他媳婦騙入廟中,意在強行,死活存亡不知如何。狄仁傑奏知,寡人委他親自入寺搜查。你看那個人的性情甚是剛直,若去查出破綻,狄仁傑非別人可比,一點不看情麵,此去唯恐他總要吃苦。孤家已命武三思前去報信,不知何故,此時尚未回來。”三思在外聽見,忙道:“姑母不必過慮,臣兒已回來了。”當時便將在山門前如何會遇狄公,如何為他圈困在寺內,以及搜出暗室,李氏尋死,懷義帶回轅門,用刑拷問,前前後後的說了一遍。武則天聽畢,吃了一驚,忙道:“懷義那種雪白如玉的皮肉,焉能受這重刑。設若將他拷死,如何是好?狄仁傑又不比他人,明日早朝,定有一番辨論,令孤家如何處治?”武三思道:“現有一法在此。王道婆被人殺死,此案未有凶手,懷義亦未認供。明日聖上說他二人各執一是,難以定讞,著交刑部問訊。刑部大堂乃是武承業管理,他是臣兒的兄弟,又是聖上侄兒,豈有不偏護懷義之理?”張昌宗在旁奏道:“這老狄在朝中,終不是好。不但與我們作對,專與聖上怒言怒色。諸如懷義這事,明知是朝廷敕賜的地方,他偏要追尋出暗室。似此辦理,國體豈不有虧?陛下說他是剛直,在我等看來,明是瞧不起陛下,故意如此。若不將他革職退朝,我等諸人何能久在宮內?陛下隆恩,萬分親愛,奈他隻是不容,豈不令陛下日後冷清,無人在宮中陪伴?”武則天道:“汝等所言,朕豈不知。隻因狄仁傑乃先皇舊臣,平日又無過處,何能輕易革職?而且,你我在此盡是私情,他辦的乃是公事,何能因私廢公?且待明日上朝,再行定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