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澤一郎敬過茶後便站起來道:“我們可以到外麵去看櫻花吧!”
他們三個一同到了長澤一郎的小花園裏,那是一個頗小而布置得有趣的花園;有玫瑰茶花的小花畦,在花畦旁還有幾塊假山石。長澤一郎同老張走到假山後麵去了。這裏隻剩下老陳。他站在櫻花樹下,仰著頭向上看時,隻聽見一陣推開玻璃窗的聲音,跟著樓窗旁露出一個十八九歲少女的豔影。她身上穿著一件淡綠色大花朵的和服,腰間係了一根藕荷色的帶子,背上背著一個繡花包袱,那麵龐兒和適才看見的那個小女孩有些相像,但是比她更豔麗些。有一枝櫻花正伸在玻璃窗旁,那女郎便伸出纖細而白嫩的手摘了一朵半開的櫻花,放在鼻旁嗅了嗅,同時低頭向老陳嫣然一笑。這真使老陳受寵若驚,連忙低下頭裝作沒理會般。但是覺得那一刹那的印象竟一時抹不掉,不由自主地又抬起頭來,而那個撚花微笑的女孩似乎害羞了,別轉頭去吃吃地笑,這些做作更使老陳靈魂兒飛上半天去了。不過老陳是一個很有操守的青年,而且他去年暑假才同他的愛人結婚,——這一個誘惑其勢來得太凶,使老陳不敢兜攬,趕緊懸崖勒馬,離開這個危險的處所,去找老張他們。
走到假山後,正見他們兩人坐在一張長凳上,見他來了,長澤一郎連忙站起來讓坐,一麵含笑說道:“陳樣看過櫻花了嗎?覺得怎麼樣?”
老陳應道:“果然很美麗,尤其遠看更好,不過沒有梅花香味濃厚。”
“是的,櫻花的好看隻在它那如荼如火的富麗,再過幾天我們可以到上野公園去著,那裏櫻花非常多,要是都開了,倒很有看頭呢。”長澤一郎非常熱烈地說著。
“那麼很好,哪一天先生有工夫,我們再來相約吧。我們打攪了一早晨,現在可要告別了。”
“陳樣事情很忙吧!那麼我們再會吧!”
“再會!”老張老陳說著就離開了長澤一郎家裏。在路上的時候,老張嬉皮笑臉地向老陳說道:
“名花美人兩爭豔,到底是哪一個更動心些呢?”老陳被他這一奚落不覺紅了臉道:“你滿嘴裏胡說些什麼?”
“得了!別裝腔吧!適才我們走出門的時候,還看見人家美目流盼的在送你呢?你念過詞沒有——若問行人去哪邊,眉眼盈盈處。真算是為你們寫真了。”
老陳急得連頸都紅了道:“你真是無中生有,越說越離奇,我現在還要到圖書館去,沒工夫和你鬥口,改日閑了,再同你慢慢地算賬呢!”
“好吧!改天我也正要和你談談呢,那麼這就分手——好好的當心你的桃花運!”老張狡獪地笑著往另一條路上去了。老陳就到圖書館裏看了兩點多鍾的書,在外麵吃過午飯後才回到寓所,正好他的妻子的信到了,他非常高興拆開讀後,便急急的寫回信,寫到正中,忽然間停住筆,早晨那一出劇景又浮上在心頭,但是最後他隻歸罪於老張的愛開玩笑,一切都隻是偶然的值不得什麼。這麼一想,他的心才安定下來,把其餘的半封信續完,又看了些時候的書,就把這天混過去了。第二天是星期一,老早便起來到學校去,走到半路的時候,他忽然想起他到學校去的那條路是要經過長澤一郎的門口的,當他走到長澤一郎家的圍牆時,那兩棵櫻花樹枝在溫暖的春風裏微微向他點頭,似乎在說“早安嗬,先生!”這不禁使他站住了。正在這時候,那樓窗上又露出一張熟識的女郎笑靨來,那女郎向他微微點著頭,同時伸手折了一枝盛開的櫻花含笑地扔了下來,正掉在老陳的腳旁,老陳躊躇了一下,便撿了起來說了一聲“謝謝,”又急急地走了。隱隱還聽見女郎關玻璃窗的聲音。老陳一路走一路捉摸,這果真是偶然嗎?但是怎麼這樣巧,有意嗎?太唐突人了。不過老張曾說過日本女人是特別馴良是特別沒有身份的,也許是有意吧?管她呢,有意也吧,無意也吧,縱使“小姑居處本無郎,”而“使君自有婦”……或者是我神經過敏,那倒冤枉了人家,不過魔由自招,我明天以後換條路走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