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敝酸先生說:“本來我們到外國去,一上岸就該說外國話。要是現在也采用這方法對付外國人,恐怕外國人太不便了。最好是定出一個期限:凡是來到中國的外國人,不滿一年的,我們可以同他說外國話;滿一年以上,就非說中國話不可。”
於是另一位酸先生說:“一年的期限恐怕太短些。因為外國人學中國話,的確比中國人學外國話難一點:一年中所能學的,恐怕隻是些普通應酬話,若要說學術上的話,至少也該有兩三年以上的功夫。”
於是敝酸先生說:“這也是事實,但盡有方法可以補救,便是定普通應酬話的期限為一年,定學術話的期限為三年;或者是,一年以後,三年未滿,遇討論學術時,仍許外國人說外國話,中國人卻用中國話回答(雙方通信,也可以采用這種辦法)。要知道中國話是否難學是個問題,外國人願不願學又是一個問題。有許多外國人在中國住了十多年,仍是半句中國話也不會說;有許多留學生所娶的洋婆子,同她老公在一張床上爬上爬下睡了幾十年,直到兒女滿堂,壽終正寢,還是半句中國話也不會說。這難道是學不會?幹脆說來,隻是不肯學而已矣。他們之所以不肯學,不是善意的,是惡意的。他們看不起中國人,因而看不起中國話;他們把中國人看做了所謂‘土人’,所以中國話也不免是一種土人話;土人話不值得學,所以頭白老死也不願意學。這種的態度最足令人氣憤,我們非聯合起來痛懲他們一下不可。”
於是另一位酸先生說:“先生知其一,未知其二也。有許多外國人,如福開森鐸爾孟等,中國話說得很好,而中國人見了他,除非自己不會說外國話,會說外國話的一定要搶著說外國話,決不願意說中國話。這樣,外國人到了中國,處處有‘賓至如歸’之樂,便是不看不起中國話,也懶得學習,而況本來就有點看不起呢?”
於是敝酸先生說:“我對於這種人,有一個很好的比喻:譬如我們要抽煙,先拿起一支煙來放在嘴裏,再拿起一匣取燈兒來擦個火,本來是容易到萬分的事,若不是風癱麻木,決不至於要假手於人。可是,你若用著了一個善承意旨的仆人,你隻須一手摸著煙,他已嗤的一聲將取燈兒擦好了送到你嘴邊來了!”
於是另一位酸先生說:“這種人還算好的;還有許多人,如洋行小鬼之類,中國人碰中國人也大說其外國話,或者是在中國話裏夾進了許多‘寸磔’的外國話,我們在旁聽了,真不免代為肉麻。不但洋行小鬼如此,有許多外國人所辦的,或者是外國人占大勢力的學校裏的學生,也大都如此。不知貴酸先生對於這種人有何妙比?”
敝酸先生說:“這也有一比。譬如製台衙門裏的倒馬子的,眼看得製台太太的混元金鬥金光燦爛,便拿來戴在頭上了跳舞,以為他自身也可以從此金光燦爛了,而不自知其臭不可言!”
幾位酸先生說這說那,說到臨了是全無結果,因為“秀才造反”,照例是“十年不成”:但我敢代表諸位酸先生敬謹普告於天下後世曰:
我們並不反對研習外國語言文字,而且極主張今後的青年要多多研習外國語言文字。但要緊記牢:研習外國的語言文字為自己,不是為別人;是要借此吸取外國的文明,因而“即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以達打倒帝國主義的目的,不是要借此賣身投靠,把自己送給帝國主義者作奴隸,替帝國主義者宣傳,替帝國主義者裝點門麵。
你們不是要秉承中山先生的遺誌,廢除不平等條約麼?好,很好!請先從這沒有條約而不平等的語言文字一個問題上做起!
(十七年十月七日,北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