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點一點頭。這時梅英在旁邊打斷我們的話頭,向我們說道:

“太陽這樣地曬人,此地不是多談話的處所。改日倘若江霞同誌有空的時候,請到我們的學校裏玩玩,那時我們再談罷。現在我們要到漢江日報館去了。江霞同誌,你到什麼地方去呢?”

“我到旅館去會一個朋友去。”

“好,那我們就再會罷!天氣真熱!”

梅英拉著菊芬走了。我想送她倆一程,但我有點不好意思。我立著原處不動,看著她兩姊妹走開;這時心中一種莫明其妙的情緒,我自己也不知道是悵惘還是愉快。隻見菊芬走了五六步之遙,掉轉頭來向我笑著說道:

“江霞同誌!你別要將自己的話忘記了!有空的時候,請一定到我們學校裏玩玩。”

與菊芬別了之後,我的一顆心對於她是念念不忘。在我過去的生命史中,雖然我也遇見了許多美麗的,和藹的,令人動情的女子,雖然我的心魂也曾為女子所搖蕩過,但是我沒曾遇見過象菊芬這樣天使似的姑娘!從沒曾有哪個女子給過我這樣不可磨滅的深的印象。“唉!這麼樣的一個可愛的姑娘!倘若我能愛她,倘若我能得著她的愛,那我將幸福到不可言狀。象這樣的女子,真值得我用全靈魂去愛她。但是我這樣的人配愛她麼,嗬,我不配,我不配!……”我時常這樣地想著。說一句實在話,菊芬已經把我的一顆心占領住了。

第二天我就想到江岸勞動學校去,可是我有點畏懼菊芬的姐姐梅英。這是一位很冷靜的姑娘,她已經驗過許多世故了,一定能夠猜得到我的心事。我早不看她們,遲也不看她們,卻遇見了菊芬的第二天,就來向她們獻殷勤,這不是很可疑的事麼?“梅英一定猜得到我的心事,或者她要鄙薄我……”我總是這樣想著,不敢決定地就到江岸勞動學校去。可是到了第三天,我無論如何是忍不住了,不去看看菊芬,我一定是要發瘋了。“到江岸去!到江岸去!我怕什麼呢?難道去看看人也怕羞麼?我是一個無用的東西嗬!……不,我今天一定去!……”我經過長時間的躊躇,最後才決定了。

下午一點鍾,我由S車站坐上公用的火車,不一刻鍾的光景,已經到了江岸車站。下了車站,我即問著路,走向勞動學校來。江岸可以說是一個很大的村鎮,建築差不多都是低矮的茅屋;街道也狹隘汙穢得很,除了幾間寥落的商店而外,大半都是窮苦工人的住戶。

勞動學校位於村鎮的南邊,與田野接連,建築是磚瓦的,倒也顯得很寬敞的樣子。學校屋宇前邊有一層圍牆,進了圍牆之後,才能見到學校的大門。當我走上大門前的用石頭砌成的階沿時,即見著大廳中,菊芬正拉著兩個小女學生跳著玩呢。菊芬見著我走進來了,連忙丟開手笑著迎將上來:

“啊哈!江霞同誌來了!天氣這樣地熱,你居然下駕來了,稀客稀客!你曉得嗎?我今天早晨還向梅英姐姐說,你是不會來的呢。嗬,你臉上這樣多的汗,快上樓去,我們在樓上住。”

菊芬不待我說話,即在前麵將我引上樓來。

“這就是我同姐姐住的一間房子,”我們走進了一間不十分大,然而很清潔,在這個時候又很風涼的房子之後,菊芬指著房間內的布置說道:“房內一點布置都沒有,弄得亂七八糟,真是見笑呢。嗬,請坐下,坐在床上,坐在椅上,隨你的便。梅英出去有事,一刻兒就回來,現在我去打水給你洗臉,請你略坐一坐,我就來。”

菊芬說著拿起臉盆打水去了。我向靠著窗戶下邊一張木椅子上坐下,將房內的布置仔細地看了一看:兩張罩著白紗布帳的小床,一張四方的書桌子,書桌上麵擺了一些書籍及許多零碎的東西;書桌上麵的牆壁上,懸掛著孫中山,列寧和盧森堡三人的肖像……布置的確是簡單的很,似乎住在這間房子裏邊的,不是兩個美麗的女子,曾經在家中做過小姐的姑娘,而是普通的男學生。

這間房子向外有兩個玻璃窗戶,這時一陣一陣的涼風從窗外吹來,令我感覺得異常的爽快。我向窗外一看,浩蕩的大江橫列眼前,江中帆輪的來往,曆曆如畫。“此處的風景倒還不壞呢。夏天住在此地,實在還不錯……”我正被窗外的風景所引誘住的當兒,忽聽菊芬說道:

“江霞同誌!我水已經打來了,請你洗洗臉罷。”

“嗬,真是得罪的很!你對我這樣地客氣!……”

我洗了臉之後,她坐在床上,我坐在椅子上,便麵對麵地談起話來了。她的態度是異常地從容,就同我們已經是很久的老朋友的樣子。我本來還有點拘束,見著她的這種神情,我也就感覺著自由得多了。

“這裏住著還好嗎?”我開始問她道,“功課忙嗎?你教的是什麼功課?”

“說不上好不好,”她笑著回答我道,“也說不上忙不忙,不過還很有趣味呢。這裏的學生年齡都並不十分大,他們都是農人工人的子女,與他們每天在一塊兒很是有趣味。江霞同誌,這裏你從前來過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