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地書》
我最近用了每晚十時後的三個深夜,把最新出版的一本《兩地書》好像一口氣地看完。(“魯迅與景宋的通訊”,上海青光書局印行。)這是他們倆由師生而戀愛,由戀愛而“成眷屬”的四五年間的你來我往的一百三十五封的信。
我們在這裏麵看得到他們流露於字裏行間的深摯的情誼和幽默的情趣,就是不認識他們倆的人,看了也感覺得到他們倆的個性活露紙上。許女士寫給魯迅先生的信,其先稱“先生”,既而稱“先生吾師”,既而稱“師”,既而稱“My Dear Teacher”,最後索性稱“Dear”,她的這顆心是隨著這稱呼的進步而一天一天進一步的獻給她的他了。有一次許女士在信裏說了一句“夾入我一個小鬼從中搗亂”,魯迅的回信就說“……其實是空言,恐怕於‘小鬼’也無甚益處”。隨後她就索性在信末署名的地方,把“許廣平”三字上的“你的學生”的字樣,改為“小鬼”!書裏關於諸如此類的幽默,很天真而自然的幽默,令人看著發笑的地方還不少。
這還是關於個人的方麵,此外關於他們在社會裏所遇著的黑暗或荒謬的情形,亦有深刻的描寫——而且也常常寫得令人看了哭笑不得,我現在姑舉幾件事:
許女士乘輪船往廣州去的時候,在船上同艙的有個姓梁的,“是基督教徒”,“她有個女友,和一個男友(?)不絕的來,一方麵唱聖詩,一方麵又打撲克……”
她在廣州女師校當訓育主任時,那樣一天到晚的忙,忙到夜裏九時十時後才有自己的時間,繁重辛苦極了,寫到同事間的傾軋諷刺,更令人感到做事不易,所住的地方尤其特別,有三個“小學教員”住在她隔壁,“總是高朋滿座,即使隻有三人,也還是大叫大嚷,沒一時安靜。更難堪的有兩位自帶女仆婢子,日裏做事,夜間就在她們房裏搭床,連飯菜也由傭人用煤油爐煮食,一小房便是一家庭,其汙濁局促可想。所以我(女士自稱)的房門口的過道,就成了女仆婢子們的殖民地,擺了桌子,吃飯,梳洗,桌下鍋盆碗碟,堆積甚多……但我這方麵總是竭力回避,關起門來……”
魯迅先生寫他在廈大任教授時所遇的種種怪現狀,亦頗可發噱。他先“住在國學院的陳列所空屋裏”,“去上課須走石階九十六級,來回就是一百九十二級;喝開水也不容易……”後來搬到教員寄宿舍,“器具毫無”,辦事員“故意特別刁難”,經他“大發其怒之後”,器具才有了,“還格外添了一把躺椅”!還有一段寫廈大“校員懇親會”的事情:
“昨天出了一件可笑可歎的事。下午有校員懇親會……不料會中竟有人演說先感謝校長給我們吃點心,次說教員吃得多麼好,住得多麼舒服,薪水又這麼多,應該大發良心,拚命做事,而校長如此體貼我們,真如父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