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翡女士和幾位女友在珠蓮女士所開的花園會裏,談論風生,講到接吻問題的時候,喚起近座的幾位男賓的注意,尤其是有一位青年男子,停一會兒,這位青年和另一位男賓叫做葛得時將軍,由座位上立起來走走,無意中走過剛才說的幾位女士圍坐著的桌子前麵。那幾位女士看見倒也很加注意。其中隻有露雪女士在華盛頓交際場中遇見過那位青年,當然有點認得,和他微笑頷首。等到那位青年走過之後,露雪女士就對她的女伴說,這位就是孫欽露先生,曾在華盛頓見過一麵。愛翡女士聽了隨口插嘴問一句:“他是何國人?”露雪女士答道:“中國人。”愛翡女士聽見孫先生是中國人,心裏存著種族的各殊,也就淡然置之。

轉瞬夕陽西下,賓朋星散。珠蓮女士忙著送客,正在這個時候,孫先生與愛翡女士湊巧又立在一起,彼此對眼望了一下,但也不過望了一下,並沒有什麼別的意味。

賓客散得將要完了,珠蓮女士從門口轉進裏麵,招呼留下的幾位朋友坐談。原來這幾位朋友是珠蓮女士請他們於花園會完後,留在她家裏用晚膳的。在這幾位留下的朋友裏麵,湊巧孫欽露與愛翡女士也在內。當珠蓮女士進來招呼留下的幾位賓客的時候,人數愈少,相見愈易,那位英國女士的碧眼兒和那位中國青年的黑眼又遇著了。到了這個時候,愛翡女士才微笑一下,孫先生也很謙和的微笑著報她。

既而賓主入席,西俗男女共宴,由主人派定那一位男賓和那一位女賓並坐。這一次晚餐,湊巧珠蓮女士又把孫先生和愛翡女士坐在一起,所以愛翡女士左席就是孫欽露。

愛翡女士這個時候對於孫雖仍是淡漠的態度,但是既承主人派定,也不得不敷衍談話,以存禮貌。所以就座之後,愛翡女士把頭略傾向孫先生那方麵,很客氣的輕聲問他說:“你喜歡美國嗎?”孫先生滿麵笑容的回答她說:“我很喜歡美國,不但美國,有許多其他的友邦,我都很歡喜的。”

愛翡女士隨著問他:“我看孫先生常犯思鄉病罷!”脫口說了之後,覺得初見麵奈何說出這樣親切關心的話,不禁紅上雙 頰,頗覺不安起來。

孫先生卻很自然的回答說:“有的時候,的確很覺得思鄉之苦。”愛翡女士趕緊接著說:“我剛才那句話是不應講的,抱歉得很。”說時微微有點歎息。

孫先生卻十分有禮的替她回護:“承你下問,無論何事,都以回答為榮幸。況且男子思鄉並不是什麼難為情的事情。”既而又說:“愛翡女士,遇著我在談話裏有批評英國的地方,請你不要見怪。我知道你是英國人,不是美國人。”

“你怎麼曉得我是英國人?”

“你告訴我的。”

“我?這倒奇極了,我們從前彼此不相識,何從談話?”

“愛翡女士,你自己告訴了我。我在花園裏和葛得時將軍一同走過的時候,我聽見你說幾句話,就聽得出你是英國人。其實隻要聽見說出一個字,就辨得出是英國人,不至錯誤的。”

愛翡女士聽見他一口拿定她是英國人,所謂被他“一語道破”,又紅上雙頰。好像羞答答不大好意思似的。

孫欽露卻清辯滔滔,繼續的說下去:“在中國有兩句格言叫做‘差以毫厘,謬以千裏’。倘若一字英語的聲音由受過教育的英國人嘴裏講出來,竟不能顯出是英國籍,這個字音一定是跌入一個聽覺遲笨或聾子的耳朵裏。”

愛翡女士聽見孫先生暗裏在那裏稱賞她,倒不易接語,隻得輕著語意問道:“在你中國語言裏格言多嗎?”

“在中國語言裏,格言很多很多。”

愛翡女士笑著說道:“我從來沒有聽見過中國話,有人說中國話非常難學。”

孫欽露很敏捷的回答說:“話雖如此,其實中國話也不難學。”他就輕聲低語的說出一兩句中國短語,弄得全座賓主都傾耳靜聽,一點兒也不懂,大家都笑了起來。

譯餘閑談 我覺得西俗宴客與中國宴客,有兩點很值得注意。第一點是他們的菜肴很簡單,吾國總是大魚大肉,一二十碗的拿上來,總要使得你吃到肚子裝得滿滿的,不能再裝進去,才覺得是優待嘉賓!不但糟蹋東西,暴殄天物,時間方麵也極不經濟。

第二點是西俗宴客,賓主談笑,總是輕聲低語,力避喧嘩,中國則流行猜拳,“一品高升啊!”“五金魁呀!”大聲疾呼,筋起腦漲,好像對手的耳朵是死人的耳朵,非這樣狂叫不聽見似的!在中國菜館裏想聚幾位朋友共宴談心,而左右貴鄰卻鬧得烏煙瘴氣,使得我們講話非特別張大喉嚨,放大聲帶,老實是糊裏糊塗,這真是一種野蠻的習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