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史諾爵士大發揮他的尊君論,孫欽露當然大不讚成,但他卻色和辭婉,並無劍拔弩張的發急態度,他很從容的對他說道:“你剛才發表的意見,在個人方麵,我並不因此對你有什麼惡感,但就事理方麵講,你的意見的確是錯的。可是一個人的本身如果是好人,他雖有偏見,於他自身的人格是沒有什麼損礙的。我深信你的意見是你由衷之言,至於我的不讚同又另為一事。這些話姑且擱起,但就中國的現狀而論,滿清既經推翻,決無複辟的可能,凡是做中國國民的人就應該就民國方麵積極改進,使中國成功一個健全的國家,此外似乎都是廢話!”

孫欽露說到這裏,問史諾道:“你說有幾句話要考問我,到底什麼事?”

“是的,我確有幾句話要考問考問你,所以我請史諾夫人及愛翡先退,要和你一個人談談。我所要問的事情,你當然不容易告訴我。不但你,就是在美的中國公使,也不容易告訴我。但是我是一個老手,特提出來考問考問你,也許要被我探得出來。”

孫欽露聽他說得這樣嚴重而又滑稽,大笑之下,繼而很嚴正的問道:“你是否指山東問題?”

“不是,我不是指山東問題。我知道你自己和你的愛國同胞怎樣盡心渴望至聖孔子所在地的恢複原狀,我對這件事也和你們極表同情,所以無須什麼討論。”

欽露很鎮定的說:“承你的好意,非常感謝。”

“我所要問的是要知道你個人對於如何使得中國‘中興’方麵,有什麼抱負,我用‘中興’兩字,還要請你原諒。”

欽露正容答道:“沒有什麼要緊,我自己也常提起這兩個字。我個人深信中國的基礎和新勢力是在經濟方麵。中國的危機也在金融之權握諸外人之手。我久在國外,對於歐洲及美國的銀行製度及方法,特別用心研究,也是有鑒於此。”

史諾聽了很為動容,進一步問道:“你的目標究竟何在?可以讓我知道嗎?”

“我的意思,而且深信我國有許多人有這同樣的意思,就是極想做到在中國的銀行都完全歸中國人主持,全由中國人用正當的方法,適當的方針,投資經營。”

史諾拍桌稱賞,說:“對極了!望你極力幹去,這一層果真辦到了,其他的事也就易於進行了。”

“是的,我們都這樣想。”

他們談到這裏,各人吸各人的香煙,靜寂無聲,停一會兒,史諾很靜的開口說道:“我想你不知道我在中國有多少財產。”

“我略為有點知道。我想你在中國所有的財產仍舊存在。”

“仍舊存在。不過我深信你所主張的中國銀行是要完全用中國的資本,是要完全由中國人管理的。”

“一點不錯!我不願有一塊錢由外人投資,我不願行裏有一個外人擔任管理,擔任職務的,上自總理,下至仆役,個個都是中國人。”

史諾聽了這樣毅然決然的主張,還有什麼高見發表,說來話長,下次再告。

譯餘閑談 孫欽露覺得中國的需要在經濟方麵,他想專營銀行業以貢獻於祖國,這是他理想中自身的歸宿。我常覺得一個人總要有個歸宿,再說得清楚些,就是一個人總要有些專門的本領,拿這本領對社會有所貢獻,在這專業內有多少貢獻,終身以之,這就是我所謂歸宿。像我國有許多青年與壯年,專恃家產的享用,飽食暖衣而終日逍遙不做事,當然無異衣冠的豬玀玀!就是做事,倘做自己所不宜做的事,性所不近的事,也是苦事;或是一輩子做普通的事,沒有進步,沒有漸漸達到專精的境地,也是無所歸宿。(初任事的時候做普通點的事情是當然可以的,不過總要有進步,一輩子故步自封便不行。)再講得簡單些,一個人如能探得自己的特長,就特長方麵修養準備,然後再留心機會,利用特長於某種專業,對社會有充分的實際的貢獻,這是人生最快樂最有價值的事情。這樣做人,才有歸宿。否則糊裏糊塗,空空洞洞,白過一世,就是不至列入豬玀玀,也就大不爽快,太無意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