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
孫欽露和愛翡情愛日密,史諾夫人看出來勢,老實告訴史諾爵士,雷綺女醫生也同時覺察,徑告珠蓮女士。但是史諾爵士和珠蓮女士都一百個不相信,說他們做朋友則有之,至於婚事,萬萬不至成為事實,於是仍舊縱任孫欽露常到史諾家裏或珠蓮家裏,史諾夫人和雷綺女醫生也隻得默然,不欲多辯。
華盛頓是一個喜管閑事的社會,愛翡女士和孫欽露又是交際場麵的人,所以大眾更注意得利害,“愛翡和孫欽露”一句話,差不多成了茶餘酒後人人嘴上提及的。可是他們兩位本人卻絲毫沒有聽見,所以也行所無事。
史諾夫人和雷綺女醫生的大驚小怪,不過是出於“關切”的意味,和“酸素作用”沒有相幹。且說當時對此事酸素作用最利害的有兩個人,一個是漢密頓,一個是漢密頓的妹子漢密玲。
漢密頓是什麼樣的一個人?他是一個“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紈袴子弟。當孫欽露剛剛認得史諾夫人而尚未到過她的家裏的時候,所謂漢密頓者,曾經在史諾夫婦家裏吃晚飯,當時愛翡女士也在座,偶然談起孫欽露,他已經醋意橫溢,想讀者還能記得。
漢密頓的妹子漢密玲怎樣呢?她是手段很辣而麵貌不揚的一個女子。在華盛頓胡鬧,租了公寓中一個房間,大縱其浪漫生活,她這副尊容和這樣卑下的性格,偏要轉孫欽露的念頭,竟靦然敢做愛翡的情敵!同時她的阿哥那副賤骨頭,也竟靦然敢做孫欽露的情敵!總算得無獨有偶了。
有一天他們兄妹兩人在公寓裏大喝其酒,談起愛翡女士,漢密玲就把愛翡和孫欽露發生戀愛的事情告訴她的老兄,對他說道:“這是千真萬確的消息!”說完之後,居然嗚咽悲梗而哭了起來!漢密頓看她那樣傷心哭了,也莫名其中的真意,不過對於愛翡和孫欽露的事情,卻很堅決的回答說:“我絕對不相信,她那裏肯嫁給那個中國流氓?”
最可笑的是漢密頓這樣罵了孫欽露一句,漢密玲居然袒護孫欽露,憤然對她的阿兄說道:“我此地不能任你這樣蔑視孫欽露!你要罵他,請你到別個地方去罵!”在漢密玲所以有這樣口吻,也許是出於“單相思”,不過使漢密頓愈陷入五裏霧中,摸不著頭腦!
既而漢密玲更進一步建議道:“我們兩個人能彼此互助嗎?讓我們兩個人各成……”她這樣說著,在她自己固然十分明白命意所在,在漢密頓一心隻想著他自己的事情,所以也隻聽見一半,或者也可以說隻懂得一半!所聽懂的一半,就是關於漢密玲如何能幫助他成就他所希望的事情,所以很迅速的,很愁慮的回答她道:“你看怎麼辦好呢?”
漢密玲問道:“你真要娶她嗎?”
“是的。”漢密頓這樣很直率的回答她。
她又問道:“你真下了決心嗎?”
漢密頓皺著眉頭說道:“……但是我知道她不中意我,她不要我。”
“你親口問過她嗎?”
漢密頓聽他的妹子這樣逼著問,他又不便不和盤托出,雖嘴裏不好意思說,卻把頭點了幾點,表示承認。
漢密玲又問道:“你何時親口問她的?”
漢密頓嘰哩咕嚕的說道:“在什麼時候開口問,對此事有什麼關係?”
漢密玲說當然有關係,她到底有何高論,下次再談。
譯餘閑談 讀者聽見漢密頓和漢密玲兩個人居然不自量力,也許要覺得奇怪,其實不足奇,天下最不易得的是“自知之明”,我在火車裏或影戲院裏,常常看見醜得不堪注目的女子,偏偏喜歡從衣袋中取出小鏡子,用粉拍在麵上大拍而特拍,自己對自己再三端詳,看個不了,我想她自己一定想天地間像她那樣標致的恐怕尋不出!還有一次我在長江輪船上,從窗口望見官艙中有一個客人麵孔黧黑,在房裏大擦其雪花膏,可惜擦了半天,還是一團黑。但是我想他自己以為這樣拚命一擦,便已變成一個“小白臉”,因為我看他擦完走出來的時候,很有顧影自憐的神氣!難哉“自知之明”!